顾琰在后宅待客,前院欧允的大书房里也有客,客是何家的家主,何皇后的嫡亲兄长。是被欧允让人请过来的。
“按理我该叫您一声舅舅,咱们如今也是极亲近的。那说话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欧允坐在主位上看起来矜贵无比,淡笑着说道。
何家是侯爵,镇国侯,眼前的何家家主理所当然是镇国侯爷。他身子微微前倾,“小爷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了。”何家已经站队,欧允便是他们的主上了。言辞间自然是极为恭敬。
“其实皇后和您都没有同我说过什么,外头一些传言原不该当真。不过这么传着怕是对表妹的闺誉有碍,您看是怎么辟辟谣好?”
镇国侯脸色一变,这话说得好听,却极明白,不要他闺女。他捧在掌心十五年掌上明珠,竟遭人嫌弃。本来不必如此的,若不是二弟将晋王得罪的实在是太狠,何家原本可以无论如何都立于不败之地的。虽然做不成新君外家,但是家里有个母后皇太后,只要子弟争气,自然不会落败。
如今,这皇子已经不是皇后娘娘所出了,如果他身边的位置也没有何家一席之地,那他们下这个注真的能得到相应的好处?眼前这位如果是过河拆桥的主,何家不白投入人力物力财力帮他争位了。
欧允看镇国侯脸色有些不太好,诚恳的道:“都是外头一些人乱说话,我不会当真的。舅舅家的表妹,怎么能够屈居人下呢,我断不会如此羞辱何家。”话里话外给何家留足了面子,不然,那就真是羞辱何家了。
镇国侯脸色稍好看了些,犹豫了一下,强扭的瓜不甜。而且,自家现在也没有强扭的底气。
“早听说小爷与新夫人感情极好,为了等她一直拖着,身边也没有旁的人。”镇国侯说完,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
欧允笑了,“是啊,我可是老早就看上了她。只是那时她年岁实在是有点小,这才不得不等到了如今。至于身边没旁的人嘛,那是不想将就。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那其他的人对于你来说就全是将就了。就是将来,我也不打算将就。人家都说我像我爹……父皇,大概就是像在这个上头。”顿了一下又道:“这话对皇后有些不恭敬,不过好在她求的从来也不是这个。有的女人求爱得爱,有的女人则是求仁得仁。”
这话已经是在给何家吃定心丸了,只要不求不该他们求的,那自然可以求仁得仁。前天从宫里陪老头子打马球,临走的时候他正色道:“允儿,你从今日起就叫朕父皇吧。”
当时他一惊,老头子从来不在他面前自称朕,不过是爹或者是老子而已,听着有一股格外的亲热。也不让他叫父皇,他从小都是叫爹。有时候直接叫声‘老头子’,他也不会真的恼。可是,就从老头子的话出口,他对于自己就不再只是父,而是君父了。自己也不再单纯只是儿子,而是儿臣了。
其实早就知道,他这么回来,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老头子不会再任他予取予求了,答应给琰儿正室之位就是最后一次了。
那天进宫,他和老头子说了何家靠过来的事。当时老头子蹙眉,“好在皇后不像她家里人一样,不然还真是要烦恼一下。毕竟废后这种事,有一次也就够了。再多了,朝野的议论,史书的记载就会有些不堪了。我一直没有将你记在哪个后妃名下的打算,就是你姨母那里都不曾有过。因为那样,你娘会不高兴的。既然如今你开口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也不能是记在旁人名下。”说完抽出朱笔写下了宸妃二字。
当时欧允有些懵,他断断没想到能够记在自己亲娘名下。要是早知道,他肯定不会提何家的事的。他拿着那张纸叠好揣进怀里,晕晕乎乎的就出宫了。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娘,但是从小听老头子絮叨,再加上母子天性,他对他娘的感情一向是很深厚的。当时,他是真的把顾琰的事儿给忘了。
回来以后她来问过继的事,他拿出那张纸给她看,便想起来了。他娘都能在这么多年以后得了一个这么超然的名分,当然不能忘了琰儿的。不过欧允觉得这事缓一步也好,就遂了老头子的意,也可以省很多事。而且,他身边自始至终当然都只有她一个,缓一缓应该也无碍的。只要在孩子生出来之前把事情办好就成了。
他当时以为她多半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有提。没想到她是真的忽略了,那天去云家的马车上突然提了起来。其实她也没有忽略多久,前后也就两天。他自然不能说他是故意没有提起,只当做自己也是被老头子忽悠过去了,立即改道进了宫。这样,她在云家就不会受到半点轻视。其实就是没有老头子发话,那些人断然也不敢对她有半分不恭敬。不过,心头怕是会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所以,这样也好。他去找老头子说了,虽然知道会断了一些可能,但是心头却也是轻松的。难道他还需要靠裙带关系么?
不过那日撞上国师,听他的话风他是早想到这茬了。居然没有直接提点琰儿。想来是不会直接插手他们夫妻之间事儿的意思。他就想到琰儿会不会多想,其实他可真没有半分要委屈她的意思。老头子一辈子爱而不得,天人两隔。他身边人即是心中人,怎么会舍得委屈她。只是这样从大局来看的话,的确是有些好处就是了。所以才觉得缓一缓也不是坏事。
他这几天一直等着顾琰问他,好表白一番,省得生了嫌隙。结果几天了,她问都不问。这是出于信任,还是已经给他定了罪?不过那天她说‘汝身安处,就是我家’,他听了很是欢喜。这是不管真相如何都不计较的意思了。还是不用刻意去辩解了,有些事不是光放在嘴上的,嘴上说得再好听,也不如实际做到。他会让她知晓,他说过的话,算话。所以,顾琰从顾家回来,对他说了对何家的揣测,还说一切都交给他处置。他忙不迭的就让人请镇国侯过府叙话了。
他如今虽然没有正式公开身份,但也只差一个流程了。云家和顾家,那是长辈家里去去无妨。但何家,日后就只是他的臣属,当然没有他登门的道理。而且,他要是去了,还不知传出什么话来呢。回头说他是冲何家千金去了,不是白白惹闲话么。
镇国侯自然听明白了欧允求仁得仁的言下之意,想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小爷放心就是。有我回去说,家中女眷定不会误会,也不会心生嫌隙的。”既然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联姻的事暂时就搁下吧。听说云家已经在给孙女物色对象,他也回去催着夫人把事情提上日程好了。当下,顾家那位少夫人在这位心头的位置那可是重要得很,不能随意开罪啊。
欧允颔首,他也听明白了镇国侯的意思。何家不会再针对顾琰有任何举动了。说实在的,顾琰对他说何家也许会利用顾珏将她曾被西陵太子掳走的时传扬开来,让她不能做他的正室。他听了着实有些心惊,他毕竟是个上阵杀敌的男人,后宫女人那套弯弯拐拐不是太清楚。可是夫人有令,说得也有些在理,他不得不敲打一下镇国侯。听他这么说,何家还真打过主意呢。
“舅舅,我有一句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何家为什么会选择我?”他其实可以费些功夫去查的,但是既然收下了何家的投诚,就直接问好了。他那些人力,不想浪费在查自己人上头。他相信何家不是替晋王来卧底的,何家犯不着做这样的事,他们可以中立而不受其害的。不问清楚了,他心头始终有个疙瘩。因为一开始是何家先向他靠过来,不是他主动找上何家的。
镇国侯踯躅了半晌才告诉欧允,“我的二弟当年对贵妃甚为倾慕,两家也有了默契。本来何家如果私下开口,皇上应该会在选秀时将贵妃黜落的。可是皇上年轻的时候,就如同小爷此时。那是很招女人的啊。贵妃起了些小心思,他们家就变卦了。她努力争取进了宫,我二弟心头就生了些不该有的念头。原本也无碍的,两人隔着高高的宫墙,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可偏偏十八年前,贵妃被打入冷宫,那冷宫里的太监机缘巧合受过何家的恩惠。二弟再一次求之不得,就做了些不该做的事……”这些事简直就是何家和皇家的丑闻,可是眼前之人问起他不得不说。这也是要坦诚相见的第一步。
听完了秘辛,欧允端茶送了客。听说内宅的客人也离去了,便起身往回走。礼部尚书的夫人,听说也是个拿捏得住夫婿的主啊。不过那是家事,毕竟老爷子怕小娘子嘛。国事的话,就不好说了。但是她能和琰儿走动得勤一些,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就是秦家,因着三夫人的关系,同琰儿的关系一向也是不错的。如果也能有些走动就好了。可惜孙小丁的媳妇没有留在京城,不然这就是顺理成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