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已经是沈榆针对温遇旬“你想要做什么”的全部回答了,因为失去所以后悔,不算坦荡的理由,也算是沈榆对曾经自己的承认与反省。于是他干脆一字一顿,温遇旬的脸在没有亮源的昏暗中模糊一片,沈榆看不清,却仍感受到两道视线相对的撞击。“温遇旬,我后悔了。”“我……”温遇旬以为,照沈榆这狡黠的小性子必然是要说出什么好听话来取他开心的,结果他等了好半天,沈榆一个“我”字卡了好久,没有下文了。沈榆结结巴巴,他有些消气了,稍和缓了语气问他:“你什么?”沈榆摇头:“不知道。”他胆子如温遇旬期待的那样大了很多,回答不上问题不要紧,往温遇旬身边挪了挪,好像把酒店两把椅子之间的一寸三分挪回来了。然而更近,沈榆身子侧着,胸口贴着温遇旬的手臂。温遇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条件反射地让了一下。他只让了很微小的一点距离,但他是记仇的,认为这不到沈榆往温玉菡那边去的十分之一,没想到沈榆还要不高兴。“你可以不动吗?”沈榆皱着眉,双臂环上了温遇旬的腰。下一秒,沈榆不容置喙地将嘴唇印在了温遇旬的嘴角。沈榆活到二十多岁,没做过几件大胆且脱离人生轨迹的事。细数下来只有几件,背着岑漫摇更改志愿算一件,和温遇旬恋爱算法的吻技,又伸手去掐人下巴。“你差不多,”他将沈榆移开一点,不解风情,“先回答我的问题。”沈榆的眼睛亮着,抽离不出痴迷:“什么问题。”温遇旬的冷静不考虑人文关怀:“转专业的事情你到底有没有想好,岑阿姨和我提过很多次。”岑漫摇如今婚姻幸福,事业成功,家庭差一点就美满,心病只有沈榆“没有前途,不能给科研事业带来贡献”的专业选择。因此她为这事问了温遇旬好多次,只是沈榆这边又不知道最近在寻思什么,一直没给答复。沈榆这时候感觉不到委屈了,单纯陈述事实:“可是你这几天都不回来呀。”昨天没回来,前天也没回来,好像自从那天给他滴完眼药以后就很少回家。至于是如何得知的,拜沈榆天天写歌词到半夜才睡所赐,这几天从温遇旬家的咖啡豆和咖啡机里找到一些乐趣,经常凌晨两三点还在刷杯子和机器。倒不是刻意要避着,温遇旬忙得很,植培所到北城区有些距离,每天忙完也临近半夜,干脆不回。“……那你现在跟我说,想不想转。”沈榆深思熟虑过,也失眠或是上课走神过:“不想。”温遇旬点头:“知道了。”沈榆清醒和喝醉的时候挺不一样的,清醒的时候矜持多一点,现在像一只心情很好要撒娇的猫:“谢谢你。”又靠过来了,脑袋还要在温遇旬胸口上蹭一蹭。或许是因为适才的亲吻,沈榆的嘴唇很湿润,也很温软,带着酒的香味,和大胆的邀请。要亲他吗?沈榆现在不会拒绝,他现在俯身下去也只是继续,始作俑者不算他,况且沈榆断片了,回去睡一觉起来也不一定会记得发生过什么。天时地利人也和,温遇旬连把柄都不会留下。温遇旬低头看着沈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掌也已经放在了沈榆背上。心不甘吗?放不下吗?温遇旬垂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发散,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拿沈榆都没什么办法。这段关系看似他占上风,实际上并非如此。沈榆说不转专业就不转,沈榆说可以给他他才要,沈榆以前对他说不要在一起,也确实没有再在一起了。反而是他,对沈榆说了好几次算了,这人还不是像没听到一样贴过来,贴得紧。温遇旬压下一声叹息,人文关怀姗姗来迟,弯腰和沈榆接吻。就是不甘心……也放不下啊。2019年冬天,温遇旬依稀记得是这个季节。季节只记得依稀,却对这个季节他已经和沈榆恋爱一个月印象深刻。他们认识也只是夏天的事,过了一个秋,然后沈榆在卧月酒吧门口的一排一排落叶阔叶林下面和他表白。好像是水到渠成,两人没有太多相似的爱好,但温遇旬会抽时间从植培所出来听沈榆唱歌,哪怕那天不是星期五。而沈榆时刻保持好奇心和新鲜感,会拉着温遇旬的手臂问路上看到的每一朵花是什么品种。“我很喜欢你,”以前的沈榆比现在敢说,“我觉得你对我也有这种意思,不如我们试一试?”温遇旬失笑,他在植培所和实验室以外的场所一般状态都懒散,背没有挺很直,手放在外套口袋里,冷静但倦怠。“可以,”他冷静地说,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冷静地将沈榆头上的落叶扫落,“我们试一试。”谁都没给这一试规定准确的时间界限,只是从立秋的余热到小寒的飘雪时节里,两人称不上形影相依,但章济年下棋的对手多了一个沈榆,温遇旬也陪沈榆和宁以桥邱风吃了几次饭。首都在小寒之前就很冷了,小寒一到雪就常下,卧月后园的两幢屋子门窗都关牢,暖气充足地浮在每一方空气里。黄昏的室内光线淡,章济年在和温遇旬下国际象棋,炮车被温遇旬的皇后挡住去路,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走。“你去开灯。”章济年望着棋盘,头也不抬地对温遇旬说。秋冬换上的印花地毯很厚,暖气一烘更舒服。棋盘摆在地上,温遇旬坐姿放松,长腿一只平放一只曲起,手掌往身后撑着。他也懒得动弹,直到章济年横他一眼。还要挨叔父的骂:“在外面这么光鲜,人模人样一个小伙子,在我面前怎么这副懒散的样子,坐没坐相。”温遇旬慢慢起身开了灯,没说话。章济年仍念叨他:“你这样以后怎么讨老婆,小姑娘都嫌弃你。”沈榆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以后,也发现他内里外在两幅面孔,平时在外面看起来冷酷得很,一和沈榆独处就要原形毕露,变成一只时刻准备要冬眠的大型猫科动物。温遇旬开了灯回来,才懒洋洋地说:“我不讨老婆。”“说什么玩意儿呢,”章济年只当他是年轻没玩够,没想太多,“老婆迟早要讨,我看我们专业有几个小姑娘就不错。”章济年妻子早亡,亡妻也未曾给他留下一儿半女,他又念极了旧情意,认定了一生不肯再娶。在此之前,章济年已经和温遇旬明里暗里提过很多次,说他年纪不小了,可以早点开始考虑相关事宜。温遇旬听到就头疼:“您少操点心,沈榆待会儿要来,别在他面前说这个。”章济年乐了,棋也丢掉了:“怎么了?你不找对象还想拖累小榆也不找,你要是真没心思,反正小榆外型条件也好,我看我给他介绍我那几个学生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