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不至于让他沮丧,他计划持续跟踪时初,他想时初总不可能把时静接过来之后就再也不管,他肯定会去时静那里的。
然而他没法时时刻刻都跟着时初,毕竟对这个城市不熟悉,他总是一不注意就会跟丢。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在他有限的跟着时初的时间里,时初从没去找过时静。
贷款随着时间的流逝,利息也在不断飞涨。向德光日渐焦躁,但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不敢轻举妄动。
没成想转机就在这个时候来到。
一次例行跟踪时,他看见时初与人起了冲突。
他们讲的话没头没尾,可就像冥冥之中天意指使,向德光敏锐捕捉到了“骗婚”两个字。
一刹那,他脑中的许多被忽略的细枝末节通通串联起来,一个可能的想法让他的大脑飞速转动,以至于顾不上其他,在时初走后试探着向和他起冲突的另一个人张开了口。
开始,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着这人既然和时初相识,那么很有可能知道更多消息。
为了能继续聊下去,他先透露出自己的身份——他把自己美化成一个早年离异,晚景凄凉,唯一的儿子冷漠无情,不愿意给付赡养费的弱势形象,丝毫不提自己的劣迹。
东拉西扯了一阵子,向德光看那人逐渐不耐烦了,才找到个机会装作为难地开了口:“还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问谁,就是我儿子吧,他从小被判给他妈抚养,我一个做父亲的确实也缺少陪伴。不都说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容易产生什么心理疾病吗,上次我听他跟一个男的打电话……他,他不是喜欢男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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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德光的出现显然也在江浩言意料之外,他对时初放的狠话只是气急之下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并没有什么实打实的计划。
可向德光杂七杂八说了一堆话,江浩言自动减去那些冗长的部分,发觉无非是一件事:向德光想找时初要赡养费。
向德光隐瞒的多,江浩言自然不知道他口中的“赡养费”实际是几十万的欠款。但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他近期因为被女友发现自己骗婚意图而雾霭沉沉的心,在这一刻短暂地明朗了起来。
这源自于一种畸形的痛快情绪。
江浩言出身农村,小时候脑子比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好使一些,初中考到了市里的学校。在这里,他在镇里名列前茅的成绩不值一提,一个月不到三百的伙食费不够同学买一双鞋,在一些同学对他异样的目光之下,他第一次产生了名叫“自卑”的心理。
越是自卑,他越渴求得到肯定。在学生时代,分数就是得到肯定的最佳途径。他开始拼了命的学习,同时偷偷学着班里同学的行为和言语——他在试图让自己融入这个地方。
他开始每天饿肚子,就为了省下伙食费来给自己买一双高仿的名牌球鞋。开始试着靠近那些同学,不惜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语言来向别人表示自己和他们是“一群人”,是“好朋友”。
时间久了,他学得有模有样,甚至在放假回老家时以城里人自居,看不起其他穿着旧衣服玩着便宜玩具的“乡下人”。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用优越感掩饰心中愈演愈烈的自卑和嫉妒。
上了大学,他学会了新的技能,伪造自己的家庭情况。
大学意味着新的城市,新的开始,意味着没人了解他的过去。他在开学时将自己的户口迁到了学校,办了新的身份证。
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是xx市xx县xx镇xx村的人,他改头换面,身份证登记的住址上,xx市之后再也没了其他累赘的地名。
偶尔有人问起他的老家,他也只说省会城市,丝毫不提其他。本科时宿舍里有和他一样从小地方考上来的人,那个人不忌讳提起自己家老旧的砖头房和一直被江浩言认为上不了台面的家长里短。
他一边羡慕于舍友的坦然,一边在舍友说完自己的家庭后,虚伪而高傲地接上一句:“其实我还挺想体验一下农村生活,像我在城里长大,都没怎么呼吸过新鲜空气。”
他一路读到博士,期间打造出了一个“精英”式的自己——家庭富有,条件优渥,从小接受素质教育,是彻头彻尾的“城里人”。
当成功让所有人都这么认为他时,他终于感到了巨大而虚无的满足。即使这满足之下是被自卑和虚荣而蚕食得坑坑洼洼的心。
每年寒暑假,当其他人都欢欢喜喜收拾行李回家度假时,他总会找各种理由留校。
因为在这里,他是专业名列前茅的江浩言,是穿着打扮言谈举止和市里长大的孩子无异的江浩言,是凭借一副不错的皮囊和伪造出的家世而收到不少仰慕的江浩言。
一旦回去,这些就会化为泡影。他也将从灯红酒绿的都市直直跌入穷山恶水刁民之中——是的,面对他从小长大的土地,面对生他养他的父母,他用这样的词语去形容他们。
最长的一段时间,他足足两年没有回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时初。
他们在同一个实验室,每天做着差不多的事情,但几乎没讲过什么话。直至研一暑假,所有同学都回家了,实验室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同类之间总是有着在人群中一眼锁定对方的能力。
江浩言很快发现,时初和他有着太多相似点。同样不愿意回家,同样不喜欢提起自己的家庭,同样有着高于常人的敏感和自尊,同样在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自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