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旧的校医院到底不是正规三甲,住院区略显冷清,这间双人房里也仅仅只住了一名病人而已。
病人看起来有些瘦削,精神却很不错,明明早该是熄灯的时刻了,他依旧点着盏灯,垂头阅读手中厚厚的资料。
吱呀——木质房门被拉开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分外引人注意。
“又是你?”傅明渊头也不抬,翻过一页,“放下东西可以走了。”
来人顿了一下,也不再客套,直接大摇大摆走进来,扯了把椅子就往床边一坐,翘起一条长腿踢踢床脚“作为一个病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当心被可爱的小护士殴打哦?”
傅明渊“……”明明这群夜班护士都把眼前这个大活人放进来了,还有谁会关心他睡没睡了?
再往床头一瞥,那人带的慰问品也真够寒酸的,蓝色塑料袋装着几根破香蕉,在一堆五光十色的花篮果篮当中格外显眼。
“嫌弃什么?”那人看见傅明渊的脸色,立刻撇了撇嘴,“还不是只有我担心你的身体,怕你卧床久了得痔……行行行,别这么看着我,我说错了还不行嘛?咱俩什么关系,一天三趟望你这跑,要是顿顿都带什么车厘子火龙果,我那点穷酸的工资哪里够看?”
傅明渊收回视线,微妙地挑了下眉“呵,说的好像你只能吃工资一样。”
眼前的男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跟只老狐狸似的。
“行了,白教授。”傅明渊合上资料,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说吧,这回什么事?”
“喂,作为你最好的唯一的朋友,没事我就不能来探望下你了?”
傅明渊视线微微一凝,低声道“我没病。”
“放宽心嘛傅同志,营养不良跟贫血都是暂时的小问题,很快就能调养好的,你看院长都给你……”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傅明渊生硬地打断他,眉头微皱,本就锋利的眉眼愈发显得气势逼人。
饶是贫嘴的白教授也不由瑟缩了一下,低声道“好嘛好嘛。说实话,你没必要太在意他们说什么,换作任何一个人孤身困在南极大半年,也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的。”
傅明渊转过头直视了他“连你也不信我吗?”
“明渊,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白教授叹气,“当初救援队登陆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可都看见了,你愣是抱着个水族箱死活不撒手。就算我知道你有苦衷,你叫我怎么帮你圆啊?”
傅明渊扫了眼房间角落里空空荡荡的水族箱,没说话。
“我跟你直说吧,他们给你做了好几次测试,结果都非常正常。正因如此,他们才怀疑你是在刻意掩饰,还在商量要不要给你转院……”
傅明渊没回答,手指却慢慢收拢了——他不想住院,他还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还有必须要找到的人……
“别那么紧张,那群人被我给劝住了,我说你这才回来,刚刚适应了一些,要是猝然再换环境肯定不好。”
“……谢谢。”
“也只是临时之计罢了。听我的,”白教授前倾身体,拍了拍傅明渊的肩膀,压低声音,“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当初你对我说的那番话,绝对绝对不能再告诉别人,任何人,你明白了吗?”
“你知道他们会说什么的,”他开始拿腔拿调地学着主任医生说话,“‘我严重怀疑那是傅教授编造出来的人格,长期的孤立环境可能造成了人格障碍,必须进一步住院治疗。’”
傅明渊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有了一丝笑意“我知道了,当时我还不太清醒,是我的疏忽。”
白教授欣慰“想通就好,吃根香蕉吧?”
你当是驯兽呢?傅明渊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白教授也不见外,干脆自己拿了一根在旁边啃起来,顺手还扫荡了一圈床头的果篮,挑挑拣拣,把些爱吃的全都装进了塑料袋。
“能源研究中心送的?我知道,那里崇拜你的小姑娘可多了去了,看看人家这果篮,啧啧,多上心啊,每个都是最新鲜的。相比起来,你们系主任这个可就敷衍多了,包装好看顶什么用……”
傅明渊默默无言地看着他将一众慰问品评头论足了一遍,最后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工作?”
“别想了,”白教授装满了一整个塑料袋,又开始鼓捣第二个,头也不抬道,“海洋的院长倒是问了你几回,但你们工程系的主任巴不得你一辈子丢在这里发霉。听说你居然获救了,他还偷偷哭了一场呢,气的。”
傅明渊“……”
“早在半年前,他就已经在到处找人顶你的教职了。我说,要你真没地方去了,不如回沈老那里?你也算他得意门生,更何况,同在一个学院底下,海洋科学虽然暂时不如海洋工程,但发展前景很不错啊。”
“我不走。”傅明渊淡定道,“我这么走了,不正如了他的意?”
“牺牲自己恶心别人,”白教授竖了个大拇指,“厉害啊傅老师。”
傅明渊“……”他嘴角抽了抽,“想什么呢?我的几个项目还都在工程院,怎么也不能便宜了那个人。”
“行吧行吧,您说得都对。”白教授又吃又拿,心满意足,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你‘养病’了。”
“哦对了,虽说你暂时没法回去工作,想离开医院倒是不难。我知道有个法子,你要是求我的话……”白教授拉长了音调卖关子,语气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