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的花骨朵,倘或不曾见识外头的风雪严寒,便不知这世间有松柏的苍翠,有云雀的自由。可她们却能安稳一世,仍做一朵盛开的花,姣妍地依附树木生长。不至于蚍蜉撼树,试图以脆弱的茎叶,飞蛾扑火般撞开精致的牢笼。落得个零落成泥的下场。辗转难眠的夜里,赵女官找出藏在匣子底下的半篇文章──虽付之一炬,却到底不忍心,抢了半张回来,悉心留着。借着昏暗的烛火,她抚平上头的每一寸褶皱。“红妆亦有凌云志,饮将鲜血代胭脂……”她反复咀嚼这句话,最终,眼神平静而坚定。何其有幸,她能教出这样的学生。倘或有先驱者以身殉道,后继者岂能怯懦?那日后,赵女官长跪坤宁宫外三日,求得一道懿旨,凡入女学者,非自愿不得辍学,倘有外力相逼,可请皇后降罚。自那日起,至今日,女学方才有片刻安稳。听得程习真寥寥数语,清殊沉默许久。她从未想过,这所在她看来平平无奇的学堂,竟有人用命去争取。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姐姐很久之前说的那句话。“你弃之如敝履,却是叫旁人争得头破血流。”同样,她也是紫藤◎姐姐和姑母的第一阶段掰头(一更)◎这边厢,有赵妈妈领着清懿来到后院女眷住处。国公府到底有几分底蕴,便是内里虚空,表面上的富贵仍教人咂舌。清懿留神细看,一路上的亭台楼阁设计别致,与院中花草景观相映成趣。又有路过的丫鬟斯文有礼,颇显出主人家的教养,更兼她们均穿着统一制式的淡色裙衫,其做工比之一般人家的姐儿也差不离。因此,越发从无言处透露了体面。赵妈妈一向以国公府老仆自傲,不管是哪家客人过府,她总要暗暗摆弄些体面。能得旁人一两分惊叹,她便浑身舒畅,再没有更快活的。这回也是如此。自从知晓曲雁华有意聘清懿为儿媳,她便琢磨许久,到底还是想抓着这次机会敲打敲打这小门户的姑娘。毕竟,赵妈妈自个儿的女儿也是相看人的年纪,以她们的出身,就算踮高了脚也寻不到多好的人家,倒不如近水楼台,嫁与奕哥儿做妾,岂不又体面又舒坦?这般打算着,赵妈妈更想探探清懿的底,倘或是个软和性子,倒好拿捏。倘或有主意,就此先给她一个下马威也好。她一面若无其事地吩咐小丫头,一面暗暗觑着清懿,留意她的神色。“去将皇后娘娘赏的盏子拿来,再打发人沏上一壶热热的茶,切记不要番邦贡上的那块茶饼子,虽是难得贵重的玩意儿,味道却寻常。姑娘没喝过这茶,想必是喝不惯,未免怠慢了。只教人拿了庐山云雾来,正是您浔阳外祖家那边儿的名茶呢,与识货的人喝,最为应当。”她指使了几个丫鬟做东做西,直把那些好宝贝想了个由头从清懿眼前过一遍,偏又逞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款儿。话里话外,就差直白地将家世高低摆在明面上。“多谢妈妈。”清懿笑了笑,眼观鼻鼻观心,那些个晃眼的富贵浑然没进她眼底。赵妈妈只当她年轻姑娘逞强,暗暗讽笑,又摆出慈和的脸道:“姑娘别见怪,我们公府家大业大,奶奶又是主持中馈的人,一时事忙也是有的。少不得我这老婆子替她帮衬一二。寻常人家一年嚼用,抵不过公府贵人一件衣裳。这银子如流水似的花,不是这样的人家,哪里就信呢?”“便是说与姑娘听,怕是姑娘也当我这婆子假充体面呢。”赵妈妈又指着外头的雕梁画栋,笑道,“倘或姑娘做了公府媳妇,少不得也要在富贵窝里迷了眼,届时可不能露出小家子气,没得招人笑话。”清懿神色淡淡,手指摩挲着茶盏,眼底却闪过一丝厌倦,语气却还是带着三分笑,“妈妈说笑了,我自然没有那个福分做公府的媳妇。”赵妈妈眸光一闪,还待说甚么,却被人打断。“这是哪家的好孩子?”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门来,脸上满是惊喜,语气不像老人家,更像个稚龄顽童。还没等清懿回头,老太太便颤巍巍地上前拉过她的手,凑近笑道:“哦,是你啊。老二媳妇的娘家侄女儿!”清懿认出眼前的老人家是平国公老夫人,上回的寿星主角,也是将她和清殊搂在怀里不撒手的那位。“是我呢,老祖宗。”清懿这回的笑容真心许多,见老太太还站着,便起身搀扶她坐下,又为她添个靠枕,“这么久未见,您还记得我?”老太太一见她,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即便坐着也要拉她的手不放,“快拿果子糕点来与这孩子吃,瞧她瘦的,怪可怜见的。”赵妈妈在一旁应道:“姑娘正是苗条好看呢,老祖宗快撒手,别吓坏了她小人家。”“有你多嘴?这孩子是要与我做孙媳妇的,我自疼她!”老人家上了年纪说话便颠三倒四,道理也说不通,认准了甚么便是甚么。她心下极满意清懿,便糊里糊涂地要为自家孙子说媳妇,“我家虽不是多好的人家,却也能保你吃穿不愁,好生享一辈子福。我家孩子也是极好的,尤其奕哥儿,最像我那老冤家。”老太太不知想到甚么,神秘兮兮凑到清懿耳边道:“我那老头,这辈子没让我受过半分委屈。”清懿握着老人家枯瘦干皱的手,却在她眼里瞧见与年龄不符的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