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袁兆,露出一个傲慢而讽刺的笑。袁兆舌头顶了顶破开的伤口,笑中带着戾气,“是吗?项大人当真是好心胸,只是做梦做得太美了。”他突然扯过项天川的衣领,凑在对方耳边低声道:“你猜,我是如何知道这些内幕的?兔死狗烹,你也快了。”项天川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一变,转瞬又恢复如常,只见他颇有涵养地笑道:“小侯爷一冲动,走了一步错棋,现在气急败坏说胡话了。”“来人。”他冲外头唤道,“如今袁小侯爷已经不是世子了,还不逐出宫去。”臣子逐勋贵,这样荒谬的事情,现场却无人敢拦。袁钦铁青着脸,垂头不说话。晏徽扬被崇明帝临走前说的那番话打击得失魂落魄,右侧只剩下永平王这个凡事不掺和的闲散王爷。他将将要开口替自家外甥说话,对面却有一道嚣张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我劝皇叔还是别掺和,接着喝茶罢!陛下从未动过这样大的火气,你再帮袁兆说话,岂不是引火烧身。”晏徽霖先头被那阵势吓到,不敢多话,夹着尾巴做人。这会子见袁兆落难,心里不知多痛快,赶忙插上一脚,“袁兆,别说我不给你体面,看在姑母的份上,我让你自己走。否则让侍卫们赶你,你脸上也难看。”这话忒气人,永平王都听不下去,正要站起身反驳,却见一柄弯刀“哐”地一声砸向晏徽霖!“啊!”众人惊叫。要不是身旁的侍卫一把将晏徽霖拉走,那刀就要劈砍在他身上!“哪个不长眼的杀才!”惊魂未定之际,晏徽霖怒火中烧,转头看向来人,那一瞬间,火气顿时戛然而止。俊美少年眉宇戾气横生,扛着一柄长戟面无表情地踏进殿门。“再啰嗦,我一刀砍了你。”他路过晏徽霖,将深入木桌三分的弯刀拔出,冷冷说道。晏徽霖咬了咬牙关,生生忍住怒火,不敢吱声。因淮安王了无音讯,整个王府都没有好生过年,连带着这次御宴也没有参加。还是中途有晏徽扬身边的内侍跑出宫报信,晏徽云才赶了过来。这一来,便瞧见向来高高在上的兄长被人围攻的可怜样儿。“堂堂宁远侯世子,袁家小侯爷怎么搞得这么狼狈?”晏徽云只囫囵知道大概,并不清楚详情。因此还带着几分惯有的讥讽。袁兆挑了挑眉,一摆衣袖,径直往殿外走去。“不是世子了。”他笑道,“是草民袁兆。”恩情◎姐姐帮忙啦◎室内沉寂良久,只听见外头雪压枝头发出的簌簌轻响。“父亲对这件事怎么看?”清懿垂着眸,问道。曲元德撩起眼皮看她,“你心里有了猜测,何必问我。你初来时就派手下的丫头和老李前往北地,占据了先机。而后又算计你姑母,暗中吞并其商道。你做得毫无痕迹,甚至连项党都以为是天灾人祸导致的经营不善,这才铤而走险,设下此局。”“可你不要当真以为他们是好糊弄的傻子。”他目光沉沉,“此番如果没有这件大事发生,项党第一个要查的就是我们。”清懿微勾唇角,点头道:“即便有大内保驾护航,可真要到事情败露的那一天,我们就是被放弃的小卒。”“你知道就好。”曲元德斟了一杯茶,品了一口才道,“我不清楚袁兆此举的动机,但是我们只需要知道,他替我们争取了时间,至少目前在项党看来,让他们财路断绝的始作俑者就是袁兆。我们尚有机会抽身而退。”清懿的眸光微凝,有些出神。站在项党一方看,袁兆就是扶持晏徽扬的太孙一党,此前他们种种不顺,也必然是袁兆布下的局,这才说得通他为何御宴发难。如今袁兆被贬谪,还惹得圣人疑心党争,就象征着太孙党输了一局。之后无论长孙迁卖国案究竟是怎样的处理法,项党都不亏。此后有眼力的朝臣只会更加偏向扶持晏徽霖。对方得意之际,正是最好的抽身之时。清懿无比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可是心中却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叫人喘不上气。曲元德看出了端倪,沉声道:“懿儿,莫要参与党争。晏徽扬虽有明君之相,却没有为君之命。他占了嫡长的名头,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母家。项天川也绝不会扶持一个有帝王之才的储君,他要的是可操纵的草包。所以,不到分出胜负的时候,我们不能露出半点蛛丝马迹。”“你错了,无论龙椅上坐的是谁,我都不在乎。”清懿拢了拢白狐裘衣领,推开窗,望向白茫茫的雪地。“这条路,我会一直走下去,不论通往甚么样的结局。”说罢,她起身离去,走向漫天纷飞的雪中。——与其他人不同,清懿清楚地知道,袁兆会在五年后回来。可究竟是怎样的契机能够让他回来,这契机又能给自己带来甚么,通通都是未知。她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一点点去猜测。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元宵已过,仍然大雪纷飞。外头严寒逼人,又逢多事之秋,清殊被姐姐拘在房中不准外出,只能老老实实地守着暖炉子烤火。她难得没有多话,安安静静地低头剥瓜子,攒了一小把,递到清懿面前,“喏,姐姐吃一点,别想那些事了。”清懿从恍惚中回神,接过瓜子仁,却没有吃。“想是没睡好,有些没精神。”清殊担心地望着她,想了想,还是没说话。姐姐哪里是没睡好,而是自从听了那个消息,便神思不属,心中反复琢磨各种对策。智者千虑,为了不有那一失,必定殚精竭虑。清殊正想闹一闹姐姐,引开她的思绪,外头却有彩袖来报,说是一个脸生的妇人找上门,要见曲姑娘。问是行几的姑娘,妇人推说不知。清懿:“带她进来。”不多时,妇人被彩袖领着进了流风院,路过游廊,遇到翠烟,那妇人一抬头,正好同翠烟对视,二人俱是一愣。“诶,这不是袁公子农庄里的那位……”妇人一喜,连忙拉下挡风的布巾,露出高鼻深目的面孔,“姑娘,正是我。”因前儿个常去农庄,故而翠烟与这位农妇有过几面之缘,还尝过人家的瓜果,倒也记得。“死冷寒天的,婶子赶这么远的路,可是有甚么要紧的事?”翠烟一开始也欣喜,可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对劲。这妇人来历不明,又是袁兆的人,万一同那件大案有关,她求上门来,帮与不帮都不好回答。若是帮,有没有用倒不说,大概率连累自身都难保。若是不帮,袁小侯爷还救过姑娘性命,岂不有忘恩负义的嫌疑。再者,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要是他恢复了尊位,记恨今日的事可怎么好?左思右想,翠烟打定主意,冲彩袖使了个眼色,转而笑道:“婶子要是有要紧的事,不妨先和我说。你来的不巧,我家姑娘这几日不得闲,你知道的,年节边儿的应酬太多,总少不了东家西家姑娘奶奶的宴请。”妇人面露犹豫,手中攥紧着包袱,“啊,既然如此,我还是改天来罢。我的事必要亲自见姑娘才好说的。”翠烟眉头微皱,心中更确定她是为袁兆的事情而来,“婶子有话同我说也是一样的,不是大事我便能做主,若是大事,我们姑娘一个闺阁女儿家,也帮不上忙,岂不白费您的功夫?”妇人一愣,仿佛明白了甚么。她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话,抱紧怀里的包裹就要走。“留步。”披着白狐裘的少女推开门,一步一步走上前。翠烟彩袖一怔,颔首低眉:“姑娘。”清懿瞥了一眼垂着头的翠烟,后者因为自作主张正在懊悔,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