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浓浓夜色:“恶心我自己,要同旁人争一个男人。”前尘(四)◎姐姐又更新啦◎“可是夫人,天底下的女子谁不是这样过的呢?”“是啊,天底下的女子都是如此,我凭什么例外。”清懿轻笑。她原想着,就这样过吧,像一只麻雀那样过完这一生,飞不出去又怎么样,谁不是如此?可到头来,听见项连伊那番话,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要过的是怎样的一生。是她年少时见过的,后宅妇人拈酸吃醋,勾心斗角的一生。是一个女子苦苦守着院门,等一个也许永远不会来的男子的一生。是从春秋到冬夏,白天到黑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琐事里蹉跎,喜怒哀乐皆为一人,将从前见过的的锦绣河山通通忘记的一生。眼角的一滴泪滑落,沾湿枕巾。她病得昏沉,请郎中来看,只说是心病难医。再次睁开眼,清懿先看见的是窗外的天空,然后是床边的人。袁兆形容憔悴,不知守了多少日夜不曾合眼,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纤纤,你醒了。”芬儿叫来郎中,再次把脉,喂药。一通忙乱后,屋内又只剩他们二人。“是我不好。我疏忽了后宅,让你受委屈了。”袁兆哑声道:“我这段时日太忙了,朝中重启变法,项天川还在堤防我,我不得不逢场作戏,对不起,纤纤,是我不好。”他又说了很多,清懿静静听着,良久,她开口喊:“袁兆。”袁兆抓着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心却无端地一跳:“我在,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袁兆。”清懿看向他,顿了顿,轻声道:“我想走。”袁兆沉默片刻,扯开一丝笑:“好,我后日休沐,带你出去玩。去江夏好不好?还是想去浔阳看看你外祖?要不咱们就南下,一路玩过去,我听说那里……”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力道很轻,却像戳破了那层自欺欺人的薄膜,让他苍白的话语戛然而止。“我想走。”她一字一顿,“我想和离。”袁兆垂着头,顿了很久。“清懿,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他说:“唯独这个,不行。”他手指几乎攥进掌心。“唯独离开我,不行。”-清懿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也许是他的形容太过憔悴,叫她忍不住心软。也许是她本就心志不坚。那点爱意,究竟让她无法割舍。亭离山上,彼此承诺的不离不弃,她总不能做先放弃的那一个。袁兆的到来的确管用,至少嚼舌根的人少了许多。可是他来的频率越来越少,有时候,清懿恍惚地觉得,自己活像戏折子里的长门怨妇,日日盼着郎君的到来。项连伊是个极其高明的人,除了清懿,没有人知道她背地里的手段。不过,清懿已经打定主意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对于她的种种为难,从不放在心上。站在廊下的风口,清懿拢紧了衣领,动了动快要冻僵的手指。她被项连伊寻了个差错,借着手底下人的口,故意把她酿在这里罚规矩。如果不受这遭罪,今后又不知是哪根暗箭。不说袁兆很少来,即便来了,也不能将这等小事时时挂在嘴边。清懿想得很明白,心里却意兴阑珊,寒风吹在身,目光只投在院里的红梅。寒梅傲雪,自有一番凌然气节,很美的一副画。这时,院门外走来两个人。隔了一处假山,他们没有发现她。男子一身银狐裘,女子穿得少,挽着男人的手臂不知说了什么。不一会儿,那件狐裘便披在女子身上。走得近了,听得女子娇俏的声音。“算你知道疼人。从前你烦我爱醋的性子,如今知道好处罢?我醋,自然是因为我心里有你。心里没你的人,才懒得管你!”男人心情好像不错,带着几分笑意:“偶尔使小性子,确然不错。”女子开心极了,“今儿是我入府最快活的一天,还望夫君日日待我如此。”二人相携走远,男人说什么,清懿已经听不见。只能瞧见他们拐个弯远去的背影。院里的婆子也开始聊闲话。“要说命定的缘分,当真是挡不住的。你瞧主人家,先头还闹得什么似的,如今吵吵闹闹的,也就好了。”“婚姻嫁娶不就是如此,处着处着,便生出感情。他们还要做几十年的夫妻哩!”“先头进门的侧夫人,我瞧公子也喜欢得紧。”“那位夫人生的那样好,男人嘛,少不得娇妻美妾都有才好。哄姑娘家时什么话说不得?到底是做正头娘子才实在。谁知哪日又抬一房美妾进门?”“呸,嘴里嚼蛆呢,越说越不像样,可不敢编排主人家。嫁到咱们府上做妾也是好的,她要知足。”寒梅灼灼盛开,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清懿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转瞬间化为沁凉的水珠。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袁兆每个月会过来一次。恰好是这天晚上,清懿用晚膳的时候,他来了。清懿一如往常,弯着嘴角笑看他:“你怎么来了?”“外祖母赏了一件衣裳,你一向怕冷,给你送来。”袁兆臂弯里挂着一件狐裘,芬儿识趣地上前接过。清懿:“好,多谢郎君。你吃了吗?”袁兆看了她一眼,随手抄起她的筷子:“我随便垫两口,一会儿还有公事。”清懿垂着眸:“嗯。”她径自去了里屋,完成白日里未完成的画。袁兆不知何时进来的,也不知看了多久,待她画好,便顺在怀里:“寒梅傲雪图,很不错,就当娘子的回礼了。”清懿搁下笔,淡声道:“嗯,你喜欢就拿去。”袁兆本想逗她说两句话,一时间倒接不下去了。“我还有事,你早点睡,夜里冷,汤婆子凉了要记得叫丫头们换。”“好。”他叮嘱两句便匆匆离开。外头大雪纷飞,清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收回视线。芬儿细心,觉出不对,小声问:“夫人明明备了伞,怎么不给公子送去?”清懿踱步进屋内:“不必了。”“夫人,公子对您还是上心的,才入冬呢,就送了狐裘来,我瞧着品质极好,您冬天穿它正好。”清懿顿了顿,垂着眸道:“把狐裘放进箱子罢。”芬儿一愣:“不穿了?”“不穿。”她轻声道:“没有狐裘的冬天也过来了,一件衣服,哪里就了不得了。”如她所言,这个冬天,没有狐裘也能抗过去。冬去春来,四季循环。这些年,清懿琢磨不透项连伊的心思,她总在莫名其妙的时候生出妒火。有时候,清懿真想问她,到底嫉妒自己什么呢?是浮萍一般无所依的身世,还是郎君那飘渺虚无的爱?在后宅蹉跎的时光里,清懿慢慢了悟,这个世道里,女人如果走错路,便没有第二种活法。那年,袁兆说带她走,她没有答应。还有那次,她狠心提了一次和离,却又心软。这些决定,在彼时都是顺从本心的选择。清懿坚定地选择相信,如今想来,也许是错了。清懿知道自己变了,但不知是何时变的。她以前看大雁,后来看麻雀,现在,却不想抬头。清懿清楚,她与袁兆之间的感情也变了。至少在当年,她有恃无恐,敢提和离。因为她有底气,知道这个人爱着自己。也许是从那件狐裘开始,也许是从听雨轩那边越发恩爱开始。清懿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再深刻的爱,也会随时间淡去。更何况,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那般深刻吗?曾经恨不得刻在脑海里的回忆,如今却越发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