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便推开了地窖的门。清朗月光一瞬洒入地窖,替代了烛火。但随着于曼颐的离去,月光和烛光,都从宋麒的视线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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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颐的生活规律彻底被打破了,连表哥的到来也未曾如此剧烈地影响过她。她要赶在天蒙蒙亮时苏醒,将昨晚送饭的碗洗好,归于厨房原位,以免那位总在监察下人偷盗器具的管家觉出异样。然后她去吃早饭,将一颗鸡蛋藏入袖口。白天家里人少,她时不时绕去厨房,寻找那种无法计量,又无人看管的菜饭。晚饭时人多,能拿的食物也有限,她须得打起精神,见缝插针地动手。最后的最后,她还得打上一壶水,借着口渴的名义拎回闺房。
她在众人入睡后去找他,坐在他身边,从谨慎言辞到控制不住的说话——于曼颐惊奇地发现,她所捡来的男人,是宅院中第一个愿意听她长篇大论的人。她在某个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然后就如同开闸洪水,要将她十六年来压在心中的琐碎都倾倒给他。
她无法确定宋麒是否对她无穷无尽的唠叨感到厌烦,就如同三叔厌烦枕边的三妈。他伤了嗓子,话很少,但对她的每一段发言都有该有的回应,即便这回应只是“嗯”,“好”,和“的确”。
例如昨日于曼颐问他自己是否话太多,他叹了口气,说:“的确。”于曼颐有些生气,抱着两只空碗回了房间,准备今日替他少拿些吃的,再让他多饿一会儿,意识到她的重要性。
她还没来得及践行这一想法,三妈就替她打消了午饭后去厨房捡漏的可能。
她坐下时就觉得三妈有话要说,等到整顿饭吃完,她终于把她叫到身边,让她回房间换身出门的衣裳。于曼颐很惊讶,她要出门了,还是由三妈带着?
虽说这只是十天来的第二次,但这在于曼颐的人生中,也算的上十分高频率的外出了,只是第一次是背着家里人而已。她在换衣裳的路上反复思考三妈带她出门的原因,心中产生了一个恐怖的猜测:三妈知道她带人回来了,她要带她去游家认错。
于曼颐怀揣着恐惧上楼,换衣,梳头,最后磨磨蹭蹭地站到三妈房间门口。她也换了身衣裳,比平日鲜亮,样子也比平时年轻。她朝于曼颐笑了笑,在她前面下楼。于曼颐摸不透这笑容背后的含义,只能心惊胆战地跟着。
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侯了两位黄包车夫。这是于曼颐第一次坐黄包车,以往和二叔出门都是马车和轿。她双腿并着坐在车上,发现黄包车跑起来时十分顺滑,并无轿子和马车的颠簸。车也是敞开的,她侧过身扶着扶手,能看见路旁叫卖的商户,来往的人,绍兴城随处可见的河流与拱桥。路过一处街角时,方才就隐约浮动的桂花香变得尤其浓郁。于曼颐探身望出去,看见两个婆婆正用笸箩筛桂花,浅金色的桂花瓣落上门前的青石板,被风吹得滚了满地。
于曼颐意识到此行的目的地并非游家,她在桂花香里松了口气。
两辆黄包车拐上一条沿河的路,最终停在一处布行前。于曼颐下车,从门外就能看见铺子里各色的绸缎布匹。三妈先她一步进门,和老板娘低语几句,很快,一匹红色绸缎就送到了她眼前。老板娘热情地介绍,这匹布是从杭州送来的新货,上面带着暗花,最适合替出阁的姑娘做嫁衣。如今绣工师傅太紧俏,于家这位小姐两年后成亲,现下买回去就能提前排上工期,订好了金银线和花样送过去,牡丹,石榴,宝相,咱们一个都别少。
于曼颐感到措手不及,她知道自己要嫁给表哥,但从未想过这意味这什么。这匹要成为嫁衣的绸缎让她第一次对定亲有了实感,她结巴了许久,没想到对她耐心不多的三妈竟走到她身旁,问:“你喜欢么?”
于曼颐很意外,三妈从未在任何事上征求过她的意见。
“这料子,给你做嫁衣,你喜欢么?”三妈继续问,脸上的表情有一点柔和,“咱们女人能做主的事不多,嫁人的衣裳是一个。你喜欢,我们就定下,省的被别人抢走。”
于曼颐说不出喜欢,也说不出不喜欢,她对自己没有概念的事无法产生好恶。她用手去触碰那匹绸缎,指间划过光滑处,暗花的地方有一点粗糙,而后又是光滑。她努力去想象这匹布上将绣上牡丹,石榴,宝相的花纹,而她穿着这身红衣服,嫁给一个她已经不太记得样子的男人。
于曼颐忽然发现,那个画面对她而言十分怪异。她只能想象出自己的脸,却想象不出站在她身旁的表哥的脸。又或者,那个站在她身边的人,根本没有脸。
她吓得将那匹绸缎往老板娘的方向一推,除她外的两个女人神色都显出意外。
“看来于小姐不喜欢这条,”老板娘先反应过来,讪笑道,“没关系。等冬天进了新货,你们再来我店里,总能找到一条顺心意的。”
三妈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