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放了你从哪儿弄水呢?&rdo;,老头说。他惶恐地看了看坐在铺板上的人。
老头看我在拧便池水管上的阀门,说道:&ldo;就你聪明,别人都不知道,你放,你有本事把水放出来!&rdo;我把阀门开到位,也没见一滴水出来。
&ldo;我来两个多月了,还没有见过这水管子滴过一滴水。&rdo;老头显得很在行的样子。&ldo;听老号子说,这管子有好几年没有淌过水了,所长怕浪费水,把总阀给关了。&rdo;
我说:&ldo;没有水总比有尿屎在里面好吧。&rdo;
&ldo;你水放掉了,别人要屙屎撒尿怎么办?那不更臭么?有水掺着,总比没水好吧。便池下面是化粪池,比屎的味道还难闻。&rdo;老头嘀咕着,把我推向一边,把塞住便池洞上的布团踩踏实。
我走到一边,打量着号子里的情形。在我的对面是一溜铺板,有一尺来高,有点像北方的大炕,只是矮得多。铺板上坐着八九个剃着光头的人,他们高矮胖瘦不一,表情也各不相同,像是罗汉堂的罗汉。他们的脸上苍白油亮,像刚蒸出来的大馍,没有一点血色。后来,我知道这是浮肿,是营养不良,长期不见阳光很少活动所造成的。在号子里呆长了的人都会这样。铺板周围坐着一圈衣着破旧,同样剃着光头,脸色苍白的人。和铺板上人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全都流露出一种无奈,悲哀和漠然的神情。号子墙的下半段漆着约两米高的绿漆,上半段用涂料刷成白色。在靠铺板的那面墙上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和文字。红漆斑驳的铁门上也刻满了文字。铺板对面的墙中间有一块黄底红边用黑漆成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监规》。《监规》下面贴满了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毛巾。还有用肥皂把牙膏蒂子粘在墙上做成的衣服挂钩,不过只能挂一些轻便的衣服,厚重一些的衣服会把这些挂钩坠掉的。在我进来的那扇铁门对面,是一扇用白铁皮包着的木门,和铁门一样,这扇门也紧紧地关闭着。门上的白铁已经锈迹斑斑,靠近下部,铁皮已经烂得露出了里面的木板。整个号房长约七米,宽约三米,铺板占去号房面积的三分之二。铺板下面是一条一米宽的过道,连通着前后两个门,便池就在过道和后门相连的角落里。过道上全是鞋子和塑料盆,走路时必须十分小心。号房大约有四米高,在两个门的上方,几乎靠近房顶的地方,各有一个扁形的小窗户,窗户上密密地排着大约三十毫米粗的螺纹钢的窗栅。每个窗户上各挂着一盏白炽灯。在木头门上方的窗户上还挂着一只钟,钟上的时间告诉我现在是中午12点20分。整个号房像一个大箱子,使人有一种沉重的压抑和局促感。
这时,铺板是有一个高大粗壮,满脸横肉的人站了起来。他背着手,挺着胸,迈着大步在铺板上来回踱步。他拧着眉,做出一副对什么都不满意的样子。他猛一回头,像想起什么似的,快步来到我的跟前,问道:&ldo;搞什么进来的?&rdo;
我有些惶恐地回答:&ldo;他们说我窝赃。&rdo;
&ldo;没扯谎吧?&rdo;他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说。
&ldo;没有。&rdo;
他又背着手在铺板上来回走起来,并做出一副沉思状。过了一会儿,他又故伎重施,快速地冲到我的面前,问我是哪地方的。如此反复多次,使他对我有一个大概的了解。看他那样子,似乎也很满意他的表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使我知道在这个号子里他说了算。他趾高气扬地在他那用两床被子垒起来的宝座上坐下。那神情分明告诉我,号子里他是主人。
铺板上其他人一直用敌意和警惕的目光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他们在琢磨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来。有时他们也互相咬咬耳朵,并对我指指点点。
我觉得号子里的空气沉闷而又紧张,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恐怖。我预感到他们将有什么行动,而且这行动是针对我的。我的全身颤抖了起来,想从号子里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可是在这四四方方的大笼子里,就是插翅也难飞呀!
&ldo;喂,这是你老乡,你可认得他?&rdo;那个主宰号子的粗壮大汉指着他身边的一个正在和别人说话的人对我说。他又拍了拍那个人的屁股,&ldo;你老乡来了,你也不跟他打个招呼&rdo;。
那个人走过来,在我旁边的铺板上蹲下,他拍拍铺板让我坐下。他问起了我的情况,对我被抓表示同情,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在这特殊的境遇里,一下子唤起了我内心的感激之情,一种他乡遇故人的喜悦使我立即和他攀谈起来。我急不可耐地把我如何被抓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却发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鄙视的神情。我以为他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又说了几个我家附近经常在外面混的熟人,以证明我们确实是老乡。谁知他竟冷笑了起来。我感到很困惑,就问他家住在哪里,他勃然大怒,重重地一巴掌掴在我的脸上。他恶狠狠地骂道:&ldo;才来就这么老屄,居然敢问到老子头上来了。&rdo;我懵了,捂着脸站在那儿。铺板上的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手指在我额头上戳了戳,咬牙切齿地说:&ldo;刚来就想叙老乡,想拉关系是不是?看你这屌样子,谱子还厚得很呢(谱子的意思是心机、伎俩,谱子厚是指诡计多端的意思),告诉你,就是你老子在这儿,你也得过号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