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翎回到嘉国公府时,落日刚收回了最后一丝余光。她有孕在身,出门又是太急,家中女眷也不敢拦着,此时阿翎回来,张氏和郑琳琅忙迎了出来。
张氏心中对于阿翎本来就看不上眼了,此时见她听了佟家出事,跑得跟兔子似的,更是肯定了她与佟明远有私情。
郑琳琅扶着嫂子,关切问道:“嫂嫂,佟家怎么了?”
“裴氏没了。”阿翎兀自强打着精神,强笑了一声,“我今日有些累了,先行歇了。”
“……嫂子好生休息。”郑琳琅说着,眉角也带上了一丝哀伤,“别坏了身子。”
阿翎匆匆应下,自顾自的去睡了。
却说一封家书寄出去,足足等了十日方才收到与战报一同返回的回信——幽州大捷,已然收回了幽州重镇。
这可是戈雅出兵以来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一时朝中振奋,当时强烈反抗夏侯轩领兵的老臣们纷纷知耻后勇,不遗余力的夸赞起了将门虎子,又将夏侯轩和萧清晏比作是当年夏侯杰和萧逸再生,一时定、嘉二府风头无两。
阿翎无暇管战况,只是匆匆拆了信,见到萧清晏熟悉的字迹,顿时松了口气。纸上以无比苍劲的字迹写着对阿翎有孕这事的欢喜,看到最后,阿翎的脸黑了黑,还是稳住了。
信的末尾,笔迹忽然转了个风格,写着一句话——“小东西只管好好将息着,生了个大胖小子给我玩耍。这孩子看着长得漂亮的来日也漂亮些,要是长成了你那样,日后可完了。”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夏侯辕……
得了萧清晏的家书,阿翎也安心了,每日妯娌间倒也是侍奉在嘉国公夫妇跟前。因着裴玫的嘱托,阿翎往佟府那头跑得也勤,张氏自然是最不满的。
却说这日阿翎拾掇了自己,便去了佟府。那小可怜取名为佟岷泽,小小的一团,被淑宁养在膝下,成日不敢离了手,只怕那日没看好,自家宝贝孙儿就这样没了。
褪去了刚出生时的皱巴巴皮肤,小家伙倒也是极为漂亮。眉眼间像极了佟明远,下巴却像裴玫一般秀气。被阿翎接在怀中,咂咂嘴,歪着小脑袋睡得香甜。
这孩子,不过才出生一个月啊……
阿翎如今身子也渐渐重了,站了一会儿便坐下来,问身边的乳母:“怎的不见你家大爷?”
“王姬可别问了。”乳母道,“大爷这一月之中几乎没出过门,就是老爷和帝姬亲自去唤也不见出来,连小大爷的名儿,都是老爷替取的。”说着,乳母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声:“大爷也真是的,好似这不是他儿子一样。”
“慎言才是。”抱了抱怀中的小岷泽,阿翎出言制止,“随他去吧,你家大奶奶才没有了,他心中伤感也是在所难免。”
乳母一看就是个愤青,恨恨道:“这话却也不是王姬这般说的。我若是大爷,我必然在大奶奶还在的时候对她好,而不是人都没了来伤怀。大奶奶在天之灵再感动又能如何?还不是成了做给咱们活人看的……”又看着阿翎怀中的岷泽,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奶了泽哥儿一月,也是有些感情了。泽哥儿命苦,娘没了,爹又不肯过问,来日老爷和淑宁长帝姬再没了……”
“你成日胡诌什么?”阿翎没由来火大起来,“我虽不住在这府里,但由我一日,也必将有泽哥儿一日。若是你家大爷不曾过问,来日我只管顾着他。”
乳母拭去眼角的泪:“婢子在先头大奶奶生产前两月就在这府里了,大奶奶没少受卫氏的气。得亏大奶奶好脾性,说来那卫氏……”
“我省得了,你不必再说。”卫氏的事,给多少人多少难堪?这一个月中,裴玫尚在发丧。裴家人来的时候,也不见佟明远出来,原本就窝火的裴家人不免更是恼怒了,平阳伯府的人回去后,便再也没过问过佟家的事,还放言要将裴玫带走由娘家人安葬。
抱着怀中的小岷泽,阿翎蹭了蹭他的小脸,叹道:“日后有你祖母看顾着你,你娘也稍微可以放心了。”
见阿翎抱得有些疲倦了,乳母忙抱了岷泽到小床上,又捧了茶来给阿翎:“王姬如今身子也重了,这头也就稍微放一放吧。”
“我省得,又怎会坏了自己身子?”阿翎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这孩子平日是你看顾着,你也多当心些。他是受惊生产的早产儿,身子难免弱。若是我能,真想将他带回去。”
“可使不得,别说帝姬那头不同意。”乳母撇着嘴,“就是帝姬同意了,王姬带个婴儿回去算什么样?晓得的是我家奶奶托付了王姬,不晓得的,还以为是王姬与我家大爷……”她也不说下去,意思在明显不过。
这乳母倒是个愤青……阿翎这么想着,还是起身:“嘉国公府还有些事,总是推给弟妹们不好,我还是先回去了。”
那乳母忙应下,阿翎还没出二门,便见一个小厮疾步而来,向她打了个千:“王姬金安,还请王姬留步,我家大爷有事请王姬去一趟。”
“你家大爷有事?”虽说裴玫之事的确和阿翎没有关系,但她与佟明远之间,已经隔了那样的鸿沟,就是相处都有些不能相处了。
“小的不知,还请王姬去罢。”小厮打了个千,做了个请的动作。
想了想,阿翎还是去了,一路到了佟明远的房间。此处竟有些幽闭,光影斑驳,映得整间屋子阴森森的。还没进屋,阿翎便闻到一股酒气,差点又要开吐,费了好大周折才忍住。轻轻掩住口鼻进了屋,有一个消瘦的人立在桌案前,身形单薄憔悴。
“哥哥,你还好么?”阿翎立在屋中,看不清佟明远的脸,只是觉得他苍白而无力。佟明远轻轻应了一声,又道:“果果,你来……过来我身边,咱们说说话。”
“好。”一路走近,见佟明远立在一卷卷轴前,是那么的憔悴,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他一向儒雅,此时青色的胡茬叫他看来粗犷多了。眼底也是乌青一片,整个人单薄得让人心疼。
“哥哥。”阿翎说不清什么感觉,只觉得想哭,轻轻唤了一声,又转目,卷轴上画着一个美妇,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在花海间穿花踱柳。他们笑得那么美,叫原本心情悲苦的阿翎也露出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