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氏在前面车上听到宝钗的马车翻了,早吓得魂飞魄散,虽有管事媳妇来回话说薛谦等人都已过去了,却终是悬着心,此时见了宝钗伤得不重,一颗心这才落回肚里,只仍拉着宝钗的手抽抽噎噎的泣道:“我前世竟是作了什么孽遇到你们几个魔星?打小你便因身子不好时常害病,素日不知为你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好容易现在身子略强些,今日还要这样唬我一糟,你们一个个竟是向我讨债来了。”
宝钗心道动容,眼眶也跟着红了,她靠在王氏怀里说道:“刚才也唬了我一跳,心现在还砰砰跳个不停呢。”
王氏心疼不已,连忙抚着她的背,嘴里念叨了一番各路神仙的名号,求他们保佑宝钗平安,又宝钗说道:“我的儿,你别怕。”
待安慰了宝钗后,王氏指着香菱和莺儿等人骂道:“你们都是死人,怎的姑娘伤了手臂,你们一个个倒好好的,这等不知忠心护主的奴才留着何用,明儿一个个都打发出去,那驾车的长随呢?快捆了他来见我!”
王氏平日本是极体恤下人的,只此次发起脾气来竟跟王熙凤似的要打要卖,况且宝钗见她不像说的气话,连忙说道:“让妈妈担惊受怕是女儿不孝,只此次翻车实在与她们不相干,原是马惊了的缘故,不是她们死命护着,我怕不止手臂伤了呢,便是那驾车的长随也是个好的,再者此次能平安无事实在幸运,我在这里跟妈妈求个情,不要发落旁人罢。”
王氏仍是心怒难平,香菱等人也是唬得直掉眼泪,宝钗又细细劝解一番才罢,王氏隔窗问外面的婆子:“老爷那里可打发人去请了郎中没有?”外面婆子答道:“回太太的话,二老爷那边已打发小厮回去请二太太拿二老爷的帖子去请郎中家来,只等咱们回去便可来看。”王氏听了便安下心来,又细心嘱咐外面驾车的小子慢些,又拿了靠枕来与宝钗歪着歇一会子。
倒是外面的薛谦与薛译谈及此事摇头说道:“本以为咱们小心行事便可无碍,只这真真儿是天降横祸,一个小幺儿也敢如此飞扬跋扈,看来以后更要约束家人,在外切不可与人争强斗胜。”略顿了一顿,薛谦又说道:“只是也不可一味的忍耐退让,否则便有那一起子小人越发以为你软弱可欺,凡事也要进退有度才是。”
薛译称是,又说;“那管事的自称姓顾,我虽在京里时日不长,倒也略记得顾姓仿佛不是甚么大族,只看那管事的通身气派,又不像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却不知究竟是哪个家里。”
薛谦笑了笑,转头对薛译说道:“我已留了薛全儿跟在那管事后头,虽说咱们不与他们计较,也该知道人家的底细,且等薛全儿回来便知。”
两人说了几句便丢开此事,又说起京中生意场上的事议,一时行了许久,马车也不知进了哪条街,宝钗听到外面婆子回话说已经到了,便悄悄掀起帘子一角往外面看了看,只见一高门大户,下悬着一匾写有‘薛府’两字,门口又立了两只石狮。
马车并未停留,径直从一旁的侧门进了二门便停在院里,宝钗还不等细看,一个穿蓝色比甲的婆子抱了她向内宅走去。进了中庭,宝钗远远看到一群媳妇婆子簇拥着一个妇人,那妇人正是薛家二太太冯氏,她带着宝琴几步迎上前,也不等见礼,只握住王氏的手急切的道:“嫂子,怎的好好的听说钗儿乘的马车翻了,那来回话的小厮不中用,半日也说不清楚,急得我了不得。”说罢又看了宝钗问道:“可有伤到哪里?郎中已家来了,是先歇会子,还是先看郎中?”
王氏舟车劳顿,又经了宝钗翻车一事,身子早有些经不住,便道:“虽有婆子说并未伤到筋骨,只到底还是叫郎中来瞧瞧才放心。”
冯氏见此,便打人出去告诉薛译,几人也顾不得叙旧,只匆匆梳洗一番,又换了家常穿的衣裳,不一会子,有小丫鬟来回话说两位老爷领了郎中来了,那请来的郎中姓张,祖上曾在太医院任职,在京里颇有些名气,如今已是花甲年龄,只带了个六七岁的小徒弟,王氏也不叫人设帷帐,只直接来为宝钗号脉,足足看了半日脉,张郎中又细细问了宝钗的征状,便道:“并未伤着筋骨,她小儿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只好生将养着便是。”说罢给了几贴药,又交待每日涂一次,跟宝钗同车的香菱和莺儿等人都只是些擦伤,都并无大碍。
薛谦听了果然放了心,便又请张郎中给家人把把平安脉,张郎中还赞薛谦不是讳疾忌医之人,张郎中将薛家大小都细细把脉,几个孩子体质虽都弱些,只要好生养着便是,倒是王氏因受了惊,且往日又有些畏寒的旧疾,刘郎中开了一别极好的方子来给她调理身子,再兼之薛谦素有心悸,刘郎中说是操劳太过的缘故,短时瞧着无碍,时日长了竟有损命数,王氏听了顿时慌了,忙问可有好方子,刘郎中便说要好生休养身子,又写了方子,要薛谦泡药草浴,王氏都一一细心记下来了。
这样一通请医问药直闹了一整日方完,薛谦和薛译一同送刘郎中出门,薛谦与他闲话几句,问道:“刘先生在京里行医几十载,想来京中贵胄人家无有不知的,可知有哪户是姓顾的?”
刘郎中细细想了一番说道:“京中能排上名号的顾姓人家,只有当今皇太后所出的长宁大公主的驸马姓顾,不过公主与驸马在二十年前先后去了,只留有一个独子叫做顾耘,太后娘娘可怜他幼失怙恃,一直亲自扶养长大成人,长大成人后,随了镇南将军入了军营,自小小的校慰一直升至督军参将,前年南疆叛乱,顾参将三月内平反乱军,圣上龙颜大悦,赐了‘安国公’封号,又掌西疆十万兵权,如今长到二十四五岁,前些日子刚刚自外地述职回来。”
张郎中顿了顿,脸上带着憾色说道:“这顾爷虽出身高贵,只是命格不大好,先后两位嫡夫人都不在了,早前有一房妾室产了个哥儿,只是那妾生产时血崩而亡,便是哥儿养了两三个月也夭折了,可怜他家中子嗣不旺,到现如今府里还未养下一男半女,真正令人可叹。”
薛谦与薛译互看一眼,岂止是子嗣不旺?这国公爷简直生了个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命,然而到底涉及皇家颜面,寻常百姓自然不好多言,刘郎中略说了几句便住了嘴,薛谦将他送至二门,又好生嘱咐长随驾车送他家去。
因今日之事合家甚是疲惫,一家人吃了晚饭,各自回了院里歇息不提,宝钗所住的院子叫做寄春轩,跟宝琴住的和风坞相邻,院子倒比先时在金陵更宽敞些,宝钗身边的丫鬟婆子也能住得开。
宝琴如今也大了,因往日跟薛译夫妇外出游览了许多名山大川,便养成她不拘一格的洒脱性子,自听说家人要迁到京里来,便时时盼着,好容易盼来了宝钗等人,便嚷着要跟她同睡,宝钗的嬷嬷怕小孩子家夜里睡觉不警醒,踢了宝钗的痛处,兼之宝钗又许了若干好处,好歹哄住了宝琴。
次日,香菱正在伺侯宝钗梳头,便听到院子里红梅的声音:“同喜姐姐怎么这会子倒有空过来?”同喜道:“太太打发我过来瞧瞧姑娘。”宝钗听了,便推开窗对同喜道:“我今儿起迟了,倒劳姐姐跑一趟,不知昨儿太太夜里睡得可还安稳,此时用了早饭不曾?”
同喜回道:“已用了早饭,昨儿太太睡得倒好,便是我们几个也较平日起得迟些。”说罢,同喜又凑近看了宝钗的脸色说道:“姑娘瞧着倒比昨儿好了,膀子可还疼不疼?”
宝钗笑道:“倒比昨儿疼得好些,看着也消了肿,那张郎中开的药倒是极好,我今早起来又搽了一回。”宝钗又留同喜吃茶,同喜略坐了坐便回王氏院里去了,宝钗用了早饭,扶了小丫头的手亦到王氏的院子去了。
此时正是四五月,宝钗经过花园,见里面种的百花开得甚是娇妍,宝钗赏玩了一回,见有十几株牡丹花开得正好,便叫人拿了剪子,亲自瞧着小丫头们剪了十来朵花,又浸在水盆里,准备送给王氏戴。
薛谦与王氏住的是主院,叫做颐华院,后面又带了几个小跨院,分与几位姨娘住了,宝钗扶了小丫头们的手进了颐华院,屋里小丫头便朝内喊道:“姑娘来了。”宝钗进了里间一看,薛谦,薛译,王氏,冯氏,薛蟠,薛蝌,薛蟪,宝琴都在,宝钗先与众人请了安,说道:“我今日来得最迟,只怕蟪哥儿也要笑话我了。”一旁的蟪哥儿听到提起自己的名字,便挺起胸膛对宝钗道:“姐姐这几日身子不好,便是起得的迟了我也必不会笑话姐姐的。”
宝钗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故意说道:“难为你如此为我着想,只是我想着你若能把你每日吃的蛋糕分给我,我必能好得更快!”薛蟪听了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宝琴便取笑道:“蟪哥儿,你怎的如此小气,姐姐不过想吃你一块糕就舍不得了,你身上穿得鞋袜还是姐姐做的呢。”
薛蟪见此便皱着眉头说:“大姐姐,我倒不是舍不得糕,只是我私心想着,吃糕哪里就能把身子养好,究竟还是正经吃汤药才是。”众人吃了薛蟪的话都笑了出来,便是宝钗也忍俊不禁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说道:“蟪哥儿果然关心姐姐,不枉我疼你一场。”
薛蟪长了三四岁,正是喜欢跟大孩子们一起顽的时候,偏他跟薛蟠年龄隔得大,薛蟠不大爱带着他顽,于是薛蟪每日多跟着宝钗一起顽,他见宝钗的手臂固定住不能动,脸上便带了忧色,问道:“姐姐膀子还疼不疼呢?”
宝钗逗他;“疼呢,昨日一夜疼得没睡着。”薛蟪皱着一张脸说道:“我要是能帮姐姐分些痛就好了。”
屋里都笑了起来,那宝钗心中感动不已,对薛蟪说道:“姐姐谢谢你的好意,你有这样的心思,我的疼已减了好几分呢。”薛蟪抬头问道:“这可是真的?”宝钗认真点头:“真,真得很!”
王氏招手让宝钗过来,心中喜欢儿女们和睦,便拿手指戳着宝钗的额头笑道:“偏你长着一张促狭嘴,总爱逗弄蟪哥儿。”宝钗撒娇撒痴几句便偎着她坐下,又说道:“今日路过花园,见里面牡丹花开得正好,便掐了几朵来给妈妈跟二娘戴。”
王氏便朝着冯氏笑道:“怨不得我疼这丫头,见了一朵花也想着我。”外头自有丫头们端了水盆进来,同喜同贵上前挑了那开得正鲜艳得给她俩人戴上,宝钗跟宝琴也挑了一朵粉红朵的插在头上,王氏见还有剩下的花,便打发着丫头们送到跨院里几个姨娘戴。
一时,王冯两位戴了花,便又与薛谦商量起送礼的事议,各家都还依往年的例,独贾家去年因贾元春新晋风藻宫,加封了娴德妃,一时依往年的例倒是不妥。
薛谦听后便道:“即如此,便再添一架西洋玻璃屏风就是了。”王氏连忙叫管事媳妇添到礼单里,一旁的薛宝钗听他们提起贾府便暗想,自穿越过来后许多事都提前,例如贾元春就是提前封妃,又于今年春上归宁荣府,启用的正是大观园,去年建大观园时王氏还打发陪房来借银子,王氏推说家中生意艰难不肯借,又道这毕竟是天大的喜事,再者好歹是贵妃娘娘的亲姨母,因此从自己陪嫁中凑了一万银带给王夫人,宝钗虽不知王夫人接到银子是什么反应,只王氏这边的一万银子薛谦从自己的私库中补给她,王氏自然笑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