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云看出他的想法,默了默,踌躇一会儿,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伸手接过茶碗:“我自己喝吧。”右手刚从被子里拿出来便听“咔嚓”两声脆响,衣袖中伸出的不是玉臂,竟是一只森森的白骨。“啊……!”锄云惊得直往后躲,一头撞在床头多宝阁上,叮呤咣啷一阵乱响,可是那只没有血肉的手长在自己身上,哪里避得开,“师、师兄……”程鹤一把接过杯子,俯身按在他微微颤抖的手臂上:“没事。别怕。”锄云用袖子遮住手,眼神惊惶不敢去看,“这是……我……”程鹤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没能放下这件事,低声道:“是我之过。”锄云抬头看他。他说:“没能看顾好你,才有此无妄之灾。”锄云平静下来,他看着程鹤漆黑的眼睛,却没能看清他眼底神色,于是就把心里想问的话都咽了下去,勉强道:“没事……不是师兄的错。”程鹤一怔,房间里的烛火晃了两下,听见锄云说:“人间好静啊,都没有什么声音。”程鹤道:“人都还没回来。等回来了,便有喧嚣。”“是么……”锄云低低嘟囔一句,又直起身子,“大师兄,我没有给百姓带来什么厄运吧?”“没有,”程鹤道,“这次的事你无功无过,仲有君被师尊带回了无忧谷,只等着往生,之后就都看他的造化了。”锄云歪了歪头,有那么一瞬间,脸上出现了一抹十分茫然的神色,程鹤便道:“当时雷劫过去后,师尊自无忧谷现身,道仲有君可补谷内散去一魂,你也可少些愧疚了。”锄云听完并没有什么松了口气的感觉,他盯着程鹤的脸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师兄,你今夜话好多啊。”程鹤又是一怔,一股非常奇怪又说不清楚的感觉缓缓浮了上来。锄云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这句玩笑话让他臊住了,声音低下去:“我以前从没听你说过这么多话,很多事你都是一两句就带过了。”解释完对方还不接茬,他就有些慌了,悄悄打量程鹤一眼,只看到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师兄?”程鹤匆忙回过神,锄云的眼神几乎是惶惑的,就像他刚把他带回青云宗的那个晚上,料想自己可能把他吓着了,便把心里的想法都压下去,问:“身上还疼吗?”锄云不动,半晌才眨了眨眼,肩膀一耸,似乎是感受了下身上的不适:“没有伤啊。”轻轻摇头,“不疼的,师兄。”程鹤站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已经彻底黑了,道:“饿不饿,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来。”锄云道:“好。还是和以前一样,鱼汤吧。”“好。”程鹤开门出去了,锄云躺回床上,静静看了会儿外面的月色,很努力地转动脑袋,却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然后门又开了。他转眼朝来人看去,不是大师兄,分辨一会儿,认出竟是昆玉师叔座下的那个大弟子。明月阖上门,转过身道:“程鹤师兄说你醒了,我来看看。”锄云没说话。他走到床前,弯下腰碰了碰锄云的额头,“还好,不烧了。你不知道昨晚看见程鹤那副脸色,还以为我把你刺死了。”说完他自己也笑了,眉眼温温和和,在床边坐下来:“现在他到厨房做饭去了,可真难得。”锄云安静听着,不置一词,明月玩笑道:“都辟谷多少年了,要是他做的不好吃,你不用忍着。”“明月……师兄?”锄云叫他。“嗯?”锄云问:“你也下山了?”“是啊,”明月没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不是你们一封信把我叫来的吗?现在事情也处理完了,今天都二十四了,回去还能赶上过年。”锄云默默拥紧了被子,他现在需要好好捋一下这些事,几十年了,他终于跟着大师兄下了山,而且并没有给百姓带来什么不幸,现在又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和明月师兄变成了类似好友的关系,听这意思,他们还一起除了某个妖邪。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啊。他想。明月细观锄云神色,发现他眼神静静的,没有了之前那种光彩,以为是伤痛未退,便说:“你是不是还没恢复好?天劫不比一般的劫难,是触及灵魂的洗礼,若是还不舒服就躺下再休息一会儿,左右也不用担心那魔头来侵扰了。”锄云其实并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身上清清爽爽,应该是被人擦洗过了,被窝暖和,里衣柔顺,但他还是有些不适,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过了一会儿,程鹤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鱼汤,刚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