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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第1页)

牙齿们也被一颗颗敲掉,敲得血肉模糊,难看得很。屠杀过后,梁朝有点战力的将官们几乎都死绝了。大年初一火急火燎地送过来的这封火漆封筒里边,特别提到一个人,这人命大,被夏侯丞相派来的人一刀子从后背心捅过去居然还没死,但他家里人死绝了,诛三族,稍带点儿亲戚关系的都没逃过去,全部成了刀下亡魂,如此一来,这人活在这世上活什么呢?就活个&ldo;仇&rdo;字了。他之前任过楚水守备,知道楚水一线上哪个节点最薄弱,哪个节点最易突入,他选了一个点,用一种斑糙和竹子编在一块儿,做了个小伐子,来回来去地从梁朝这边渡到周朝那边,测水面宽度、水流急缓,试了一个月,心中有了数,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拿上梁朝的楚水布防图,过来投奔周朝来了。

这人挑年三十那晚上过来,楚水的守卫们大部分回去团圆了,没回去的也都在忙着辞旧迎新,守备挺稀松,好逃。他逃过周朝这边来,正好是正月初一的凌晨,丑末寅初,天黑魆魆,守楚水的将官当场拿下,问了口供,不敢怠慢,当即报给了当地的兵营,兵营又辗转几手报到了暗线上,暗线行动如飞,数个时辰之后,一份火漆封筒就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皇帝见了,即刻派人将吕相从他那小洞府中挖过来,两人商量一刻,都觉得伐梁的时机到了。

汉土的八千里山川河岳,三分天下,任意两方相互攻伐都不是小事。要启战端,由头呢?怎么才能名正言顺?有了由头,武备呢?粮糙呢?将帅伍卒呢?都有准备没有?且这周梁之间隔着一重天堑,楚水横在当中,人马越不越得过去?这都是要考虑的大问题。以前可能还要考虑更多,现在不同了,梁朝那边乱子一出连一出,人心早就如同散了黄的蛋,聚都聚不齐了,加上之前追随死皇帝出生入死的一批将官被夏侯丞相杀得七零八落,统兵打仗都找不着领头的,又加上这回从梁朝那边过来一个对楚水守备知根知底的降将,天时地利人和,一下凑齐了,不打干嘛?

说打就打,皇帝决心一下,底下臣子们也跟着转起来。

大将军何敬真出任兵马大元帅兼任兵部尚书,总领整个对梁作战,主帅,所有将官都归他节制。户部尚书刘中岩任行军总管,战时的粮饷转批供应全部由他调度。工部负责军械武备。吏部负责用人,主要是军旅行经之处,特别要紧的几个州县的人事调派,人手差遣,吏部要把握好,原本的人能用就用,不能用赶紧派一批能吏过去顶着,主要做好一件事,别给军旅扯后腿。还有一点最关键的,就是这次对梁作战不派监军,战场布局调遣一应事宜,均由将官们根据战况变化便宜行事。权力是放出去了,但不是随意放的,帝王这边放下去的权力越多,将官们担的责任越大,该怎么打自己心里要有数,不能乱打,一旦乱打,打乱了,军令如山,担起责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连存在了五百来年的监军都撤掉了,在外人看来,皇帝真是心大心宽,就不怕那些手握重兵的丘八们犯上作乱么?这点他还真不怕,不但他不怕,吕相也不怕。吕相当初心甘情愿当了&ldo;贰臣&rdo;,投到周朝这边来,看中的就是皇帝的胸襟、胆略和眼光。说实话,人是有&ldo;格局&rdo;的,帝王也一样,有的帝王格局大,有的帝王格局小。格局大小就在胸襟、胆略和眼光上,眼光又是当中最基本的,若是连识人的眼光都没有,大材小用、小材大用,那还是别打什么&ldo;天下归一&rdo;的盘算了,回家卖红薯就挺好。有了眼光,认准了人,接下来就是胆略,人人都知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但光知道还不行,敢不敢用,特别是敢不敢用那些手法破了常规的人,这才是个事儿。但凡有几分真本事的人,或者是脾性有些古怪,或者是为人处世不那么顺周围的人的眼,又或者是他们用的本事太过超脱常规,总之就是不那么容易被人容忍,身为帝王,能不能忍下这些古怪、不顺眼和超脱常规,把好钢锻在刀刃上,那可是断格局大小高下的关键。在吕相看来,周朝的这位青年天子这几样都做到了极致,格局足够大,所以他当初才敢写那封一万三千来字的长信,才敢在信里纵论古今,放眼天下。

天下归一的第一步是伐梁,伐梁的第一步是&ldo;师出有名&rdo;。大军未动,言论先行。周朝这边列了梁朝的&ldo;三大恶&rdo;‐‐一恶烧袭边寨,杀我黎民;二恶阻隔楚水,冲我良田;三恶背约在先,言而无信。列出来,印出来,用数万纸鸢系了,放上高空,剪断线索,投到梁地。梁朝三大恶的后边还跟着周朝&ldo;三大善&rdo;‐‐一善军旅仁义,过境不扰;二善府衙有情,容留梁民;三善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三大恶好说,都是为了师出有名特意找出来的,与梁朝百姓关系似乎不大,看过估计也就过去了。三大善不同,那是在公开说几件关系到百姓们身家性命的事儿:军旅仁义,过境不扰,是不是真事?是啊!何家军的故事从周朝一直传唱到梁朝,传唱的可能带点儿夸张,但经过自家亲眷或是熟人嘴里说出来,那就可信。府衙有情,容留梁民,是不是真事?也是啊!从梁朝这边泅水过去的梁朝百姓,只要没被淹死、没被梁朝军旅捉住杀头,到了周朝都能站住脚,觅得一口饭吃。轻徭薄赋,与民生息,这是在明里许一个诺,若是周朝拿下了梁朝,梁朝这边百姓一样式的徭役税赋,与梁朝原本的朝廷相比,轻省得多!

第80章何将军又玩命去了

本来么,留在梁朝本土百姓们是不得已留下的,要么是老家儿故土难离,不愿走,儿孙辈跟着不能走,要么是没银子没门路走不了,再要么是逃不了一大家子人,怕自家逃了带累亲眷,索性不逃了。这些人都在苦熬呢,熬着乱离岁月,熬着翻着跟头往上涨的徭役税赋,熬着亲人离散不知几时再见的苦楚。这样一群人,见了那纸鸢上写的三大善能不动心?梁朝并入周朝,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皇帝换了一位而已,但从今而后就不用再乱离了,不用再担那山一般沉的税赋徭役了,亲眷之间再见也成了近在眼前的事,真好!

既是觉得好,难免心向往之。周朝大军还未真正开入梁地,&ldo;三大善&rdo;就在梁朝百姓之间传疯了,攻心攻出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何敬真之前预想了多少艰难险阻,备了多少防万一的预案,谁知一过了楚水,那阵势就跟破竹似的,一路赢。梁朝守城的官兵要么没等他们来就弃城跑了,要么等着他们来大开城门投降。唯一一次遭遇的认真抵抗,是在离梁朝都城庆都还有二百多里地时候,一座小城池,守城的官有几分&ldo;食君之禄忠君之事&rdo;的气节,认认真真备战,所有的宝都押在了城周围设的一圈埋伏上,埋伏是真埋伏,挖了一带不浅的壕沟,里边竖着一排排削尖的竹子,还埋了不少的火药筒子,准备来个你死我活。心倒是铁的,可架不住自己家里出了家贼,连夜出城和周军接上了头,三言两语把这布置全盘卖出,还领着周军的前锋从安全地带入了城,引进自己家里,杀了自己家主,到这儿就没了,就这样了。还抵抗?谁说烂船还有三斤钉来着?船要是打里头烂起,别说三斤钉子,就是三百斤钉子也一样屁事儿不顶!

说句老实话,周朝的老将们怕是还没打过这么松快的仗,从头赢到尾,整个梁朝就跟一条软烂茄子似的,一点筋骨没有,不单是百姓,就连府衙都闻风来附,沿着楚水顺水而下的大战船基本没派上正经用场,用不着,梁朝守军只会拉一条大铁链锁住江面,连铁栅栏都不弄一个,用几个火药筒子炸断铁链以后,周军长驱直入,连下宁晋、虎牢、白塔、永安、大通,多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都成了虚置的摆设,说到底就是人心散了,都朝着轻徭薄赋去了,这么一来,哪里还挡得住?而且,周军这边当真守诺,过境不扰,自带干粮,歇宿都在民居之外,不打不杀不掳掠,对百姓还挺客气,有缺什么又临时寻不上的,就拿足银子和百姓买,百姓愿意卖就卖,不愿意卖也不强求。比一比梁朝军伍山匪般烧杀抢掠的行径,那可好太多了,也太得人心了。周军打到宁晋时就有梁朝百姓来引路,把那关隘的薄弱之处指给他们看,领着他们从小道走,不一会儿就出现在梁军的后方,把梁军唬得不问青红皂白,丢下辎重马匹就跑!

得了人心的与失了人心的拉出来比一比,大势一目了然。梁朝大势已去,周朝如日中天。如日中天的周军直直杀进梁朝都城,守城防的官兵乱哄哄夹在百姓当中,一同逃命。夏侯丞相挟持小皇帝往南逃,想逃出海,没逃成,叫一班内侍拿住,把两人捆了送给周军,一国之主被擒,这国就不国了,玩儿完啦!

夏侯丞相耍了大半辈子心机,机关算尽太聪明,误了自家性命。周朝皇帝旨意下来,祸国殃民的,主要是这个夏侯敦,推上菜市口当众凌迟,至于梁朝宗室么,全部迁到周朝都城留阳,封个闲散王爵,只要不出什么妖蛾子,好好养着也就是了。

原本当大仗硬仗来准备的一场仗,就这么顺顺遂遂地了结了,从开始到结束,满打满算,只用了不到四个月。这么顺遂,当然少不了之前做的大把功课。周朝攻伐梁朝,蜀朝能一点动静没有?不可能。蜀朝那边打从两朝一开打,就备好了要参战来着,刘建忠想要渔翁得利,借着伐&ldo;不善&rdo;的名头从周朝后方袭来,抢得几分地皮也好。他这儿正瞌睡呢,夏侯丞相马上派人送枕头来了,两边一商量就结了个临时的盟。既然定了盟,活儿就得好好分派,省得到时候吃力不讨好。活儿是这么派的,蜀朝从西南走,出关山以西,突袭蔚州,梁朝这边派一队人马悄悄横渡楚水,东西向夹击蔚州州衙,一举端掉,不信周朝不分兵来救!

蜀与梁使的这招叫&ldo;围魏救赵&rdo;,蔚州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又富庶,说是&ldo;物华天宝&rdo;一点不过分,周朝的战船、行军粮糙,甚至兵源,起码有三分之一打这儿来,若是丢了,那可要了周朝的命了!为着保命,周朝势必要分出兵将来回援,如此,梁朝之危可解。

如果不看周朝那边的应对,单看这两国的盘算,似乎也不赖,有胜算。然而结盟这种东西,你会结我就不会了么?周朝早在两年之前就与神山结了盟,从那以后,阔地千里的西南就成了周朝的一道屏障,只要盟约还在,蜀朝就别想经由西南过到周朝去。

这回周朝猛攻梁朝,蜀朝派了几次兵,试了几条道,总是铩羽而归,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灭了梁,将三分天下变作了二分,还是强弱不均的二分‐‐周吞了梁,版图大了,人口多了,钱财足了,底气粗了,之前三分之时那种微妙的平衡也就没有了。失掉了平衡的忠皇帝日夜忧心,想着如何才能把西南这块绊脚石搬掉,和周朝殊死一战。他想到了另一个盟友‐‐羌族王庭不是一直打着&ldo;李代桃僵&rdo;的主意么?看看有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巫神除掉,换成羌族的狼主,两人这么相像,那些愚忠的山民哪里看得出不同,不是一样誓死效忠!若真弄成了,后边的好处数也数不尽。他与心腹谋臣一合计,想了一条毒计使坏去了。

这毒计打的是&ldo;一石二鸟&rdo;主意,一边收拾了周朝,另一边收拾了神山,忠皇帝独霸天下,前景满好。他一石子投出去,还是先打蔚州,不过不从西南过,绕了个大弯,横穿大漠,从羌地过来,行军粮秣靠羌国供给,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理直气壮,就为了这一石子打下两只鸟来。羌国这回也卯足了劲,要吃给吃要喝给喝要人马给人马,挺好商量。蜀羌军十万人马花了八天穿越大漠,来到了关山北山脚。十万敌卒从最意想不到的突入,蔚州州衙不能说一点防备没有,但这防备不足以抗住十万人的猛攻。那时候蔚州大营里剩下不到两万人,大部分是刚征来的新兵。能征惯战的老兵们呢?哪去了?原来蜀朝的忠皇帝狡诈多端,派了三万人马到宁远军寨附近袭扰,杨镇身为镇西将军,当然要过去看看状况,这一走就扯走一队人马,一去就去好几天,哪想得到蜀羌军这是在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再看看蔚州城附近的援军‐‐最近的一队,章达,章将军领着八万人在永山收拾善后,主要是收编梁军的降兵降将,永山的对面是兴田,兴田到蔚州,昼夜兼程快马驰往也要五天。差不多近的一队在濮阳,杜子羽领着一万兵马正要接应从兴田过来的章达。从濮阳到蔚州,同样是五天,远水解不了近渴。

蜀羌军十万人围住蔚州城就是一阵急攻,蔚州城顿时陷在了危局里。危归危,它居然危而不破,也真稀奇。围城的十万男儿一定想不到,坐镇指挥死守蔚州城的,其实是个女人。

张晏然张知州对兵事不能说一窍不通,但毕竟不是专攻,也没有上沙场的亲身历练,说白了就是没有排兵布阵的天分,让他坐镇指挥,他出的招四平八稳,在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形下当然没问题,但这回敌我悬殊,这么四平八稳的保守可就行不通了。紧要关头,杨将军的婆娘上门求见,自告奋勇说要守城防。张知州知道杨将军那口子是将门出身,自小耳濡目染,及至嫁了人,男人又是个丘八,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排兵布阵不在话下,且,这婆娘在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没有三两三,不会过来揽事上身。张知州这个人么,和其他男子比起来达观得多,其他人觉得女子就该在家呆着操持家务,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别在外逞能。张知州由寡母一手拉扯大,知道女子逢到绝处的耐性、韧性甚至比男子要强,因此他从不小视女子。这回杨将军的婆娘主动请缨,他就放手让她一试。一试之下还真管用,蔚州城险险熬着,居然熬到了杨将军急调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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