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苍茫,人迹罕至。
冯素贞天蒙蒙亮就启程出关,透气轻盈的罩衫明显过于单薄,她便又抖出一件白色鹤氅披上。
马儿在碎石沙路上扬起一阵烟尘,她一人单骑,风帽遮面,宽袍博带,衣袂飘飘,真有些神仙中人意思。
由于安定城所据天险将湿润空气阻隔于关内,关外常年少雨干旱,是个人烟稀少的所在。行不过十里,果然关外景色骤变,零星树木呈现出干枯焦黄的颜色,灌木丛更是蜷缩着萎靡不振。
好在先人探索的足迹已经涉足到遥远的沙漠内陆,勇敢的探险者更是将散落在荒漠里的绿洲串联到一起,形成了一条危险但利润丰厚的贸易通路。
冯素贞仅带一副疏漏甚多的地图,走向最近的绿洲方向,路上偶尔见到一些面容迥异的西域商队,在互相客气的行礼之后各奔前程。
关外是原本就计划来考察的,目的是为了勘察地形、水源,寻找适合驻军和屯田的地区。
可现在,她心中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只顺着不时响起驼铃的商路,向大漠深处而去。
寥廓的戈壁荒漠一望无际,冯素贞马不停蹄,因为根本没有停靠歇脚的去处。
正午时分,炎炎烈日,马儿精疲力尽,没精打采打着响鼻缓缓前行。
冯素贞知道关外环境恶劣,但此时境况严峻已远超她的想象。
冲动之下孤身涉险,仿佛并不是冯素贞的行事风格,但仔细考察她已渡过的前半生,她对置自己于危险之中有着近乎麻木的态度。
前方耸立一块风化成倒三角的岩石,遮出一块巴掌大的阴影。她牵着马儿一起缩进这片阴凉,看着马儿摇头晃脑,嘴角泛出白沫,心里不忍,把水袋拿出一个给它喝掉。
冯素贞翻出地图仔细查看,要尽快找到补给地方,否则不久以后必然尸骨无存。
按照商路最近线路,一路向西,直穿宽达三百多里的戈壁滩,其间环境险恶,气候无常,一些实力雄厚的商队或者多个小型商队结伴才能在没有中途补给的情况下顺利通过。
而她这样的孤身旅人,没有驼队照应,几乎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难道要现在打道回府?
原路返回一定安全稳妥,但冯素贞倔脾气上来绝不认输妥协。她席地而坐,比量着地图,心里默算最近一片绿洲的距离,图上这个水源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绿洲偏离商路主干道,但离她只有一百多里直线距离。
冯素贞打定主意就安下心来吃了些干粮,依着那块石头乘凉一直等到日头西沉。可怜马儿已经一天没吃东西,还得跟着她昼伏夜出。
偏离主干道后,坚实的戈壁滩渐渐变成了连绵起伏的沙丘,一人牵着一马,一脚深一脚浅的行走在漫漫沙海中。
夏季的沙漠少见尘暴,一到晚上,深蓝色的夜空闪耀着无数星辰,好似一幕缀满了宝石的银色绸缎,横亘穹顶。
果真是,星汉灿烂,壮阔瑰丽。
身处一望无际的沙漠和广袤深邃的天河之中,只一只马儿为伴,冯素贞深深体会到人类如孑孓般渺小。
面对着无极宇宙难以探知的奥秘,清冷孤寂、苍茫悲凉的情绪,自心底蔓延开,几乎要将她的自我意识吞噬殆尽。
冯素贞挣扎着前行,心里不断默默告诫自己,短暂如夏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那镌刻在石碑上的铭文,并不是人类虚妄的自语。生命的意义,还在于它对于别人的意义,正如天香之于冯素贞……
天香、公主……回忆起那个梨涡深深的笑脸,仿佛找到依恋的归处,冯素贞的心慢慢安稳下来。
忘不了天香,放不掉自己,她已然不记得该如何开怀欢畅。
从前想起天香,不禁莞尔一笑。现在忆起天香,眉间心头都是愁。
繁星如许,前尘如梦,断肠人断肠天涯。
冯素贞风餐露宿,昼伏夜出,每天最多夜行二十里。
第四天,壶里没有一滴水;第五天,口唇干裂出血;第六天,唾液不再分泌;第七天,她考虑杀掉马儿饮血。
在第八个夜晚,马儿最先嗅到水源的味道,它猛地挣脱缰绳,扬蹄一路狂奔,到那淡水泡边一顿暴饮。
冯素贞跟着马儿深浅不一的蹄印一步一挨的走过去,终于找到了被几十颗茂盛的胡杨环绕的生命之洲。
她几步踏进水中,捧起一掬缓缓饮下,这湖水清凉可口,沁人心腑。扑些水在脸颊上,冯素贞喉间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干枯的躯体开始缓缓舒展复苏。
夜半时分,四下无人,冯素贞仆仆风尘,难以忍受,便宽衣解带,自岸边草丛里悄无声息的滑入湖心,漾起湖心浅浅涟漪,映着银河也翩翩舞动起来。
冯素贞随意披散头发,时而浮潜,时而仰躺,难得肆意坦陈,星光落在她肩上背上,将她幻化成一条娇健的银龙。
完全卸下伪装,回到最自然的状态。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去个人迹罕至处,就此做个荒野人,日日啖肉饮酒,醉生梦死,岂不快哉。
正自出神畅想,不料想岸上一声娇叱,“还道谁这么不识好歹,原来却是个美娇娥。”
冯素贞一个激灵沉身把自己没入水中,屏气凝神只露出两只眼睛扫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