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天刚刚亮起来,难民们就醒了,然后自动自发的拿起锤头铲子这些,继续去挖那些让他们十分痛恨的石柱。
该说人多的确力量大。
宋钺之前带着三四百个灾民一起去挖石柱,到现在,跟在宋钺后面的,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人数竟然高达了上千人。
此时,他们已经一路高歌猛进地挖到了永昌县最西边的一个村子。
当最后一根石柱被挖起来,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紧跟着不知道是谁先哭了出来,慢慢的,哭嚎声和谩骂声蔓延开来。
一直以来,他们以为他们永昌县的秋旱是天灾,可是谁能想到这一切竟然是人祸。
也是啊,他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往年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秋天连续两个月不下雨的情况,可是以前沟渠里有水,井水里有水,挑水灌溉,人累一些,可是地里的庄稼不会因为缺水枯死。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啊!”有个老汉呜呜哭起来,他眼泪陷在深深的皱纹里,他头发花白,脸上因为日晒风吹变得黑红,他瘦的几乎剩下一把骨头,这样的人哭起来,让看着的人心里发酸。
宋钺心里很不好受,他一直都知道百姓日子不好过。
当初住在小塘村的时候,他并不是每天都待在宋家不出门的。
宋家在小塘村买了不少地,每年春耕秋收夏忙,家里都会雇佣村子里的人干活儿,他出去的时候,会看到那些人弯着腰冲他露出讨好的笑,他们叫他小少爷,他们用贫瘠的词汇笨拙的赞美他。
宋钺那时候年纪小,他看着那一张张脸,明明那些人在笑,可是他心里总是酸酸的,觉得很难受,后来他忍不住问了先生,为什么明明大家都在笑,他却看的想哭。
他到现在还记得先生被他问的愣了好半晌,最后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揉了揉宋钺的脑袋,他告诉宋钺,等到他再长大一些,再多背一些书明白一些道理之后,就会明白他此时为什么想哭。
宋钺闷闷不乐的坐在家门外的大石头上,他越想越难受,然后他就被贺境心嘲笑奚落了……
宋钺摇了摇头,把脑海中多余的记忆摇散,他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他站了起来,默默走到了人群中间。
难民看到他的举动,他们纷纷对他笑,这笑容里有感激,有对日子还能过下去的期盼,这样的笑容,无端地就和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些笑容重叠在了一起。
“陈秀才,多亏了你,否则我们可能真的就杀进县城里去了。”
“是啊,如今我们把这些糟心的东西弄掉了,家里肯定就能有水了,有水就好了。”
“有水就能种庄稼,我们回去再熬一熬,裤腰带勒紧一些。”
“陈秀才,你是这个!”
有人朝宋钺举起大拇指。
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宋钺,尤其是那些本来被人唆使,要去县衙杀狗官的那些难民,是真的很感谢宋钺。
若不是他发现了这些石柱,他们可能真的杀进去,如今能不能活着都难说。
他们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走上这么一条路啊。
宋钺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眼底鼻尖的酸涩,“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那些村民慢慢地收了声,大家里一层外一层地围了过来,想听一听宋钺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其实我不姓陈,也不是什么秀才。”宋钺原本并没有想到一切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最开始只是想要阻止这些人杀到县衙去,县衙不能乱,否则他一开始做的一切就白费了,他那时候更多的是考虑的待在县衙里那些好友的安危,还有就是他作为一县之主,不能让永昌县乱起来。
可是到现在,这短短几日,他和这些村民待在一起,他知道百姓蒙昧,可是百姓也同样简单,他们所求不过是安身立命,有衣服避寒,有食物果腹而已。
谎言是骗不来真心的,他是永昌县的县令,是他们的父母官。
“我姓宋,单名一个钺字,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没关系,以后你们应该会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些人一脸茫然,有人皱眉一脸若有所思。
宋钺将这些人的反应一样看在眼中。
“我是永昌县新到任的县令。”
人群中一片哗然,很多人一脸震惊,不敢置信,还有人一脸紧张,是那些之前叫嚣着要去杀了狗官的灾民。
宋钺的目光很温和,犹如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
他缓缓地冲着众人弯下腰去。
“骗了你们,对不起。”
“希望你们能原谅我,我以后,尽量不对你们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