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与酒肉都不着急。”张子初看出了他的疑虑,凑上前小声道,“童大将军曾寄书于公,坦言燕云虽已收复,却并未安定。他说自己一介武夫,只懂疆场杀敌,却不懂得安民抚心,担心自己这一走,燕云便会乱。”
将军恍然大悟,神色惶恐,“所以,公子此行是来……”
张子初“嘘”了一声,“我来燕云知之者甚少,是来替公做双眼睛罢了。”
他看见将军额头上冷汗直冒,话锋一转,“不过一路瞧来,我倒觉得是大将军多虑了。就好比这幽州城,被将军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儿也不比饱读诗书的文人们差。”
“哪里哪里,公子过誉。”将军心虚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笑着摆手。
张子初见他戒心已卸,信手朝城下一指,“不过在下倒还想请教将军,底下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将军刚松了口气,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些……这些……”
“这些不过只是平民百姓,却被马贼伪装成了士兵的样子。”张子初顿了一顿,微笑着看向他的眼睛,“将军可知,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将军下意识看了黑风一眼,继而握紧了手中刀刃。
黑风见对方起了杀心,也不由露出了袖子里的铁钩。但下一个弹指,张子初竟然反手一把握住了他的铁钩,将那钩子重新按回了袖子里。
“将军不知,我知。”将军浑身一颤,听书生正经道,“马贼一定是被辽人收买了,想借由这些百姓来迷惑将军。可他们不知将军神勇,目光如炬,岂会上了这般愚蠢的当。”
张子初给的这个台阶太舒服,阶上还尽是马屁的味道。将军闻言尴尬地笑了两声,放松了手中刀柄,“公子说的是。但就算他们只是辽朝百姓,那也是辽人,朝廷已经下了死令,对辽人杀无赦的。”
“哦?那当中那些汉人也要杀无赦吗?”
将军微微一愣,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这些马贼当真可恶!汉人自然不能杀!去,将里头的汉人放了。”
“还是不对。”张子初摇了摇头,接着道,“马贼也是汉人,可他们伤天害理,草菅人命,实不可赦。若是将军连他们也放过,那为何辽朝百姓就非死不可?”
“这……去把汉人的百姓找出来,马贼与辽人一同歼杀!”将军被他弄得头昏脑涨,只得再一次修改了命令。
黑风闻言双眸一沉,却安耐住了心中杀意等待书生再度开口。
“又不对。这里头还有好些辽汉通婚的,父亲与妻子一体,儿女与父母一体,将军如何区分他们是辽是汉?”
“那公子究竟想如何?”将领眼珠子一瞪,陡然拔高了声音。张子初这番得寸进尺的话显然激怒了他。
他给蔡京面子,不代表会怕面前这个羸弱书生。何况燕云本就是兵荒马乱之地,就算对方在此地出了什么意外,任何人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马素素眼看着那将军又缓缓抚上了身侧的佩刀,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明白张子初为何要这般抱虎枕蛟。明明形势刚开始对他们有利,明明黑风的隐患还未解决,明明……能保住一条性命就很好了。
张子初却始终温颜相对,坚口不改,“依我看来,将军一个都不可杀。”
☆、从来只有情难尽
京城李府上,李邦彦负着手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一转头见丫头女使们自女儿房中再一次端出了破碎的碗碟,重重叹了口气。
“娘子依旧不肯吃饭?”
丫头低头啜泣了几声,诺诺道,“一口也未得进,看着面儿上都快不成人形了,相公到底是进去劝劝吧。”
“……”李邦彦沉默了半响,一扭头朝着李秀云的闺房走去。
进去一瞧,人正躺在榻上发呆,原本饱满莹润的面颊深深凹下去两块,形如枯槁的样子哪里还是平日里那个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
“爹爹……”李秀云见了李邦彦,身子一歪,彭地一声从床上滚落下来。李邦彦上前欲扶,却被对方先一步抓住了手。
“爹爹,张郎如何了?”
“……秀云啊,你这又是何苦?天下间有才情的郎君又不止他张子初一人,爹爹一定帮你寻个更好的,你就别再执着于他了。”
“爹爹这话岂能说得!我既已嫁入张家,便做张家之妇,哪里有重择夫婿的道理?何况我与张郎本就两情相悦……”
“什么两情相悦!你难道看不出那小子根本是在利用你?”
蔡京将大名府的兵符交还给他时,他几乎吓得肝胆俱裂,幸好官家没有因此迁怒于他。还有那个姓萧的娘们儿,不但骗了自己的兵符,竟还拿着他的聘礼趁乱跑了。
李秀云张了张嘴,而后面色倏地一变,不知从哪儿取出一片碎瓷对准了自己的腕子,“他是真心对我也好,单纯利用我也罢,女儿此刻只晓得,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便也活不成了!”
“你……孽障,孽障啊!你可知他如今牵扯进了陈宁魏渊的案子,那可是谋逆犯上的大罪!你若再执迷不悟,不仅会连累你自己,还会连累整个李府!
“只要爹爹肯让我随了他,女儿发誓,从此再也不踏入李府一步!余生张郎便是女儿的天,他生我生,他死我死,绝不敢牵连爹爹!”
李邦彦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这是要为了他与我断绝父女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