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来到海岸后迅速从沙滩下拾出一条麻绳,奋力扛在肩上朝前跌撞拉动。鬼面见状亦是上前,从她手中接过绳索便往岸上拉。有妖族的体力天赋在,他行动得轻松,很快就让温眠看清楚,他拉至岸边的竟是一条藏匿于礁石后的小船。叶大娘快速对温眠嘱咐道:“船上有饮水吃食,不多,但你们既然是修士,应当能支撑许久。”她推推温眠,催促她往前走:“快走吧,不管去哪里,不要再回西岸。”“可是——”温眠挣扎着回身,坚持道,“我这不就又欠下你恩情?”叶大娘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逻辑——她将芦苇护在温眠头顶,因此温眠便在院中时替她顶罪;如今她要送温眠出海离开,在对方看来,便是又欠下恩情,却无法偿还。叶大娘哈哈大笑起来:“这算什么恩情呀?”温眠歪歪头,反驳得认真:“你帮了我,如何不算?”叶大娘笑得眼泪都快出来,捏捏温眠严肃的脸蛋道:“我是瞧你好看,喜欢你,这才想帮你,不算什么恩不恩的,听话啊。”温眠便又搞不明白了。她帮便是帮了,结下的因果已然是事实,既然有“恩”的因,便自然应当有她“报恩”的果。这跟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再想想从前她救下殷玄烛后,对方亦是想用礼物作为回报,如此一来两人不欠因果,殷玄烛若要修行,待到突破那日才不会受心魔制约。难不成因为喜欢,就可以无视因果天道,不必回报了么?那喜欢对方的那个人多亏啊。叶大娘见她眼神懵懂,便知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只再度催促:“快走吧,别误了时间。”温眠被她推动着往前走,实在无法,只能勉力回头承诺道:“我定会!报答你的!”“好好。”叶大娘敷衍应道,亲手将她推至鬼面的身侧。“走吧走吧。”她匆匆摆手。鬼面却在此时突然抬手,对温眠比划些什么。温眠亦是恍然大悟,扭头问道:“叶大娘,你为何要在此处藏一艘船?”叶大娘怔了怔,这才明白过来是鬼面提醒了温眠问及此事。她其实并不想对两人多说实情,可看着温眠那双在沉沉夜色中都仿佛生辉的眼眸,她又觉得……无法欺骗隐瞒过去。“确实是……有人命我将关于长留山的传闻散播开的。”她最后回道。“我害怕传言会引来杀身之祸,因此随时备好船准备逃生。”叶大娘躲闪似的垂下眼去,又局促地笑道,“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如今有贵人保我,我不会有事,这船自然是用不上。”她说着说着,声线带上丝哽咽,根本不敢去看温眠坦荡无暇的双眸:“孩子,大娘……不是个好人,你不要报答我,就当……就当我是赎罪吧。”夜风从黑暗无光的海面拂来,温眠一时有些茫然。她对这世间的感知十分单一,秋涵雅、君凛、庄明音,在她看来便是恶;殷玄烛、鬼面还有叶大娘,在她看来就是善。可如今听叶大娘一席话,又叫她不甚明晰。叶大娘说她不是好人,可好与坏又要如何定义?温眠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鬼面一把拉住,埋头便朝着海岸走去。“等等,我还没说完!”温眠试图挣脱,却见鬼面抬手朝她安静地摆摆手。温眠怔住,再次回头,却见叶大娘已经匆匆往回走去,一次都未曾回头,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她。“可是她说,她喜欢我。”温眠遗憾地想道,“这还是西行无故(六)叶大娘在准备船的时候仅打算逃命北上——毕竟正常人都不会考虑直接一个跨海西渡,因此等到离东陆越来越远,温眠很明显感觉到小船的行驶变得艰难起来。如今天际灰白,初阳未升,黓海平静得像块铁灰色的冰,而他们的船是在冰面上缓缓游动的唯一活物。鬼面已经很努力在滑动船桨时放轻动作,可是那丁点水波晃荡,在这晨时深海中都显得格外刺耳。不过多时,他手中船桨微顿,而后他安安分分地将木浆放置在自己双膝上,伸出右手食指朝下点点,脸却是别向船舱内侧的,只示意温眠去瞧水面。温眠尚不解其意,刚凑过去,便就着昏昏光线看到……巨大鱼尾从船艄底下无声滑过,像游荡在冰封之下的幽灵。……那条鱼光是看半片鱼鳍,都比他们的船大。“这小船不会说翻就翻吧?”温眠心中戚戚,拿不准道。鬼面亦是缓慢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但在瞧见船底下的鱼尾渐渐密集后,他便坐不住了,伸手聚集灵力,化作道防御屏障覆在船舱两侧。屏障隐隐散发出妖族才有的猩红光芒,原本在东陆是不祥的颜色,如今瞧见却令两人都松了口气。不料比起硕大鱼尾,更令人坐立不安的喀哒声响从屏障下边传来。温眠与鬼面不约而同地靠近彼此,俱是做了半天思想准备,才小心翼翼探头去瞧,发现竟是密密麻麻的漆黑骨指在水面下反复敲击那道暗红屏障!鬼面身形未动,但温眠清晰听到他在面具底下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妖族都是住在东陆极北的。”温眠记起来,“想必他流落南下后,也从未见过深海。”而且在印象中,书里讲过的妖族大多是走兽化形,陆地走兽自然怕水。温眠还记得小时候看过秋凤弦养小狗。光是淋水给小狗洗澡,凄厉可怜的吱吱惨叫,都大得连偏院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