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筝出言不当,悔得肠子乌青乌青的,酒都醒了一半,忙起身:“俞先生切勿动恼,是我言语失当,自罚一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上前亲为俞子离倒酒布菜,陪笑,“口拙,俞先生还不知我?素来嘴笨,无心之过。俞先生心中若还是有气,犬子拜在先生门下,任打任骂,只打轻些就好,也别往脸上打,近年节,脸上带伤,见不得外客,未免不雅。”
卫放气道:“阿爹说错话,为何要先生打我。”
卫筝轻飘飘看他一眼:“子承父过嘛,我这个当爹的,疼了你十数载,你可有孝敬为父一二?替父受过,理所当然之事。”
俞子离清冷道:“我怕我出手重,一动手,卫放腿都要折掉一条。”
卫筝强笑:“这这……略重了些,他要是折了腿,岂不是连累老父老母?敲敲手心出出气就罢了。”
俞子离道:“卫侯爷不曾闻惯子如杀子?”
卫筝一指坐在旁边剥核桃仁的楼淮祀:“不尽然……不尽然……楼将军倒不惯阿祀,他是直接杀子,我眼下统共二子,卫攸又小,少一个没一个,当引以为戒!”
楼淮祀扔了一把果仁在嘴里,连连点头,附和不已。
俞子离清俊的脸扭曲一下,轻描淡写道:“焉知不是打得不够重?”
楼淮祀又拣起一枚核桃,喀嚓砸破,忽笑道:“重不重的,我爹的一个远房表弟肯定知道。我那表叔家住深山,没甚见识,初到禹京眼见火树银花不夜天,红尘软丈三四千,就跑烟花柳巷吃花酒,被我爹抓着后颈拎了回来,听闻还被摁在条凳上扒了裤子打……”
俞子离青紫着脸,一脚踩在楼淮祀的脚尖上,痛得楼淮祀“嗷”得一声惨叫。
“以为有飞虫鼠蚁,踩了一脚。”俞子离借着饮酒掩袖,对楼淮祀恶声恶气道,“你这张臭嘴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把你幼时的糗事编成册画成图送给繁丫头一饱眼福。”
“你我叔侄亲密无间,何必结仇呢?”楼淮祀忙笑着替他理衣襟拂浮尘。
卫筝好热闹,几人说说笑笑正是开心,不肯散场,吩咐小厮再送酒菜上来,不喝死过去不算兴尽,又劝俞子离:“先生雅量,不与他们俩个黄口小儿计较,来来来,先生再饮一杯。”
推杯置盏间,那催酒菜的小厮去而复返,狂奔回院中,抚着胸口,颤着牙关道:“侯爷,不好了,楼将军父子带着好些精兵,往这拿人。”
话音一落,如钟馗闯入鬼宴怪堆中,惊得鬼怪纷纷弃座作鸟兽散。
俞子离逃得最快,身形带出一道残影遁入屋中,反手关了门还落了门闩。楼淮祀慢他一步,鼻子差点撞到门框上,险险才刹住脚。
卫放胆小,他都没听仔细,见自己老师逃了,楼兄跑了,不管不顾也要溜。卫筝惊愕下,跟着夺路,跑了几步回过神。他跑什么?这是自家,家中又不曾犯事。欲待镇定镇定心神,却是两股战战,楼长危凶名在外,实在吓人。
楼淮祀躲在卫放身后,看他爹与他兄长楼淮礼杀气腾腾地踏入小院,一把搂住卫放,道:“卫兄,兄弟至交,我的生死就托给你了。”
卫放快哭了,他远打远看过楼长危,只觉楼大将军威风凛凛,近前才知何谓森森的杀气,呼吸之间,自己小命休矣。扭着身,哆嗦着道:“楼兄,生死各有天命,你快上前给大将军趴下嗑头认错?”
楼淮祀哪肯撒手,道:“你看我爹的模样,岂是认错就能善罢干休的。”
卫放抖着声:“我也想救卫兄一命,只是……卫兄,你爹跟罗刹转世似得,好生吓人。”
到底还是卫筝为长,可靠一些,护在楼淮祀和卫放跟前,道:“楼将军,有话好好说,教子非是要杀子,你腰间五鬼夺命鞭一出,阿祀焉有命在?”
楼长危低眸看了眼腰间缠着的长鞭。
五鬼夺命鞭?
卫侯爷病否?
楼淮礼给楼淮祀使了个眼色,别过脸忍了忍笑,解惑道:“爹,五鬼夺命鞭应是酒楼中说书人胡诌乱编,他们说书自是要极尽夸大之事。”
卫侯爷长在酒楼厮混,听在耳中,记在心间,楼长危煞星转世、罗刹投胎,手中长刀饮万人血,腰间长鞭夺人神魄,在边塞时,饿时吃得蛮人肉,渴时饮的蛮人血,力尽便挖敌将心脏生吃了回缓力气……
楼长危肃容敛目,杀意四溢,拱手道:“卫侯爷说笑了,犬子在府上叨扰多时,楼某一来致谢,二来赔罪,三来领他回家。”
“我……我……我知道……”卫筝也想躲儿子身后去,强撑着道,“只……只是,将军可会教阿祀?”
楼长危话里掺着冰渣子,道:“养子不教,反为害,楼某纵是教子也是为他好。”
卫筝咽口唾沫:“棒……棒……棒下出孝子,也也……出愚子,楼将军武功盖世,万一把阿祀打杀了如何是好?”
楼淮祀抽抽鼻子,感动不已,他岳丈待他太好了。
楼长危懒怠跟卫筝歪缠,怒喝一声:“逆子,还不上前跪下?”
卫放被吼得汗毛都立了起来,楼淮祀从他身后探出头看了他哥一眼,楼淮礼略一颔首,稍放了下心,他爹还不是气盛之时,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既躲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正要出来老实跟他爹认错。
卫筝却生了气,一把扯回楼淮祀,虚张声势吼道:“楼将军拜帖都没有一张,就跑到我侯府教子?这是何道理?这是要轻贱我侯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