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三天过后,嘉庆帝的第一任皇后喜塔喇氏因病薨世,谥为孝淑皇后。嘉庆因知太上皇一直抱恙在身,最忌讳&ldo;白事&rdo;晦气冲撞到他,因而主动要求丧仪从简‐‐宫中所有人等除到灵前祭奠外不可摘红挂白,身着丧服;文武百官上朝奏事服色不变仅减去一串朝珠即可,举朝上下,仪制如常,热孝期间,贵妃纽古禄氏便进皇贵妃,摄六宫事。
这只怕是历朝历代的国母大丧中,最为糙率的一次。
但纵使如此,依然没有挽留住乾隆的生命,无可挽回的衰败和流逝。
万籁俱静的十里长街忽而一骏飞驰,到和府门前才滚鞍下马拍门急报,府门大开,那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礼也不行了,直挺挺地在和珅面前跪下。和珅怔怔地望着他,眉梢一跳:&ldo;何事‐‐&rdo;
来人哭丧着脸将一朵白色的宫制绢花捧上,他望着那朵被攥的紧紧地几乎变形的花,几乎是没有预警地踉跄了一下,烛光,月色,树影,在一瞬间化作烟水茫茫。
乾清宫里高高在上的那抹明黄的背影,终于彻底褪色了。
嘉庆四年正月初三,一片飞扬的大雪中,爱新觉罗弘历,于养心殿‐‐驾崩了。
他的面容上一下子现出了一末不知是喜是悲的奇异而模糊的表情,不知是为那个曾经煊煌一世的真龙天子,还是为了即将迎接自己注定毁灭的终局。
乾隆驾崩,若大的紫禁城在瞬间一片缟素,官员宫眷全都摘去帽缨首饰,服白挂丧。当哭地气弱声噎的嘉庆被扶着走出乾清宫,满朝文武顿时轰然跪倒:&ldo;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rdo;
&ldo;如今国逢大难,朕如失了主心骨一般,恨不得随太上皇去了!&rdo;永琰言未及地,又是伤心欲绝痛哭流涕,众人纷纷劝道:&ldo;皇上节哀!太上皇英明一世千古难求,自然要生荣死哀,皇上还要细想上皇丧礼如何操办地盛大体面,万不可伤了身子哪。&rdo;
一片争先恐后的哭嚎声中,惟有和珅遗世独立一般地站在角落,面容虽然哀戚,却不见有一点眼泪。&ldo;和珅。&rdo;嘉庆的目光从来不曾离开过他,勉强擦着眼泪道:&ldo;太上皇丧事为国之首务,你是太上皇生前最宠信的大臣,主持大丧之事就由你负责了……&rdo;
其实,他与他都一样,真地痛到及至,是无泪可流的。
&ldo;臣……遵旨。&rdo;
天边隐约现出曙光,照在一俱惨白的雪地和宫殿之上,竟闪出几分妖异的炽芒‐‐永琰眯起眼,望向远方。
他的时代……真地来临了。
喧煌一世的乾清宫此刻阴风惨淡,乾隆的金匮就停灵其上,白幡舞动间随着一片片夜雪簌簌落地的声音,显得尤为凄凉。
三天了。他软禁在这寝殿与世隔绝,为上皇守灵已经三天了。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放下朱笔,甚至轻声一笑‐‐&ldo;高宗法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敷文奋武钦明孝慈神圣纯皇帝&rdo;,这个谥号,应该能概括乾隆一生至伟之功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fèng,一个佝偻着的背影闪了进来。和珅皱起眉头,回头看去:&ldo;大行皇帝灵殿岂容擅闯,速速退下!&rdo;
&ldo;和爷,是我哪……和爷!&rdo;
和珅诧异地起身,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去,才惊道:&ldo;家……家禄?!&rdo;他不是跟着福康安出兵贵州,一并阵亡了吗?
&ldo;和爷!&rdo;家禄扑通跪倒老泪纵横:&ldo;奴才用了整整三年从西南九死一生地逃回来,再千辛万苦混进宫中,就是为了给和爷送信!&rdo;
&ldo;送信?……你家三爷的……?&rdo;和珅如将溺之人抓住水中枯木,眼中陡现光彩,&ldo;他……他有话同我说?!&rdo;
家禄从怀中掏出一叠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物是,抹着泪道:&ldo;三爷直到咽气,都死抓着这个……他吩咐我……不管怎样,都要把它送到和爷身边。&rdo;
和珅屏气接过‐‐这便是当年福康安从他身边带走的唐卡,上面依旧血迹班驳,却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了。
&ldo;瑶林……瑶林……&rdo;他原以为他这般心死之人,已是无泪可流了,但将那卷破败的唐卡放至唇边,心中一股又一股绝望伤感似跳动勃发的岩浆就仿佛要破喉而出!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两行热泪汹涌不止地落下,模糊在早已干涸的血色之上:&ldo;若不是我,皇上也不会对他起杀心,他又岂会被强灌下毒酒,死地这般惨烈……&rdo;
&ldo;三爷是死于瘴毒!&rdo;家禄闻言忽而愤然,&ldo;我家主子那般神勇,天下哪个刺客能近他身?!当年秀山误中埋伏,久困无援,三爷怕众人都困在密林之中一同中毒,才亲率敢死队开山劈路突围而出!三爷……也是在那时候,身染瘴毒,为了不失战机,他隐下伤情带兵追击三百余里,才最终死在贵阳‐‐若非如此,那个贪生怕死的额森特凭什么那么快就能平定叛乱!&rdo;
和珅彻底地愣住了,半晌才颤抖地问:&ldo;……他临死前……可有还说过什么?&rdo;
家禄深深一跪:&ldo;他劝和爷‐‐前事至此,抽身而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