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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年底的一天，郁明兴冲冲对我说：&ldo;又有一单，做不做?东北一个老板要写家族史，从他爷爷一路写下来，半个多世纪。这一次老板壮实些，这个数。&rdo;张开左手拇指食指比画了一个&ldo;八&rdo;。看到那个手势我心里就&ldo;怦怦&rdo;地跳，说：&ldo;可以啊。&rdo;又说，&ldo;你怎么舍得给我?&rdo;他说：&ldo;郑老板传记的打印稿他看了，很满意，点名要你。我上次拿了点中介费，这次还拿那么一点点，大头绝对是你的。有个行规在里面，我不拿点做个样子也不好。&rdo;我说：&ldo;嗯嗯。&rdo;他说：&ldo;上次两个月进四万，这次效率会高点。行的话你们签份合同。&rdo;我说：&ldo;写个这屁还签什么合同?上次没签也很好。&rdo;他说：&ldo;签了要他预付四万，你带回去过年，那不好些?&rdo;这次要写的是在鞍山开铁矿的孟老板，还开着炼钢厂。

元旦前我去了鞍山。孟老板请我吃饭，喝的是茅台。我说：&ldo;我喝不了酒。&rdo;他马上叫司机兼秘书许小姐去车里拿拉菲红酒，自己也陪我喝红酒，说：&ldo;我小时候读书被&lso;文革&rso;耽误了，没有墨水，我最崇拜的就是有墨水的人。聂老师是博士，我就更崇拜了。&rdo;许小姐说：&ldo;咱们老板上学不多，读书还是读得多的。&rdo;孟老板说：&ldo;过几年公司规模更大了，我也想做一做企业文化，聂博士如果看得起，就来公司帮帮我，把这个事搞起来，各方面肯定比别的地方要好!&rdo;我有点飘飘然了，说：&ldo;承孟老板高看!&rdo;孟老板说：&ldo;也不是高看，水平是摆在这里的，咱们没文化，谁有文化咱们还是看得懂的。&rdo;许小姐说：&ldo;咱们老板是尊重知识的典范。尊重知识绝不像有些官员停在嘴上。&rdo;孟老板说：&ldo;聂博士把那么多书吃进肚子里，有儒雅之风，咱想学那也学不来啊!&rdo;

孟老板忙，请我吃了两次饭，把我交给小许。孟老板五大三粗，小许却是一米七的个子，水葱似的，走路带风。每次车停了孟老板坐着不动，等小许下了车过去开门。我心里想，大老板真的是大老板，太有艳福了。小许开了奔驰车带我去看矿山，说：&ldo;咱们老板爷爷手里就开着了，后来是国家的了，前年咱们老板把它买回来了。&rdo;回到市里说：&ldo;别看这么热闹，这里原来是郊区，咱们老板爷爷的铁厂就在这里。&rdo;

晚上在宾馆我翻看小许给我的一大堆资料，发现了一个问题，孟老板爷爷当年的公司叫&ldo;满洲制铁&rdo;，三十年代初开始，跟日本人合作了十多年。过了两天小许来看我，说：&ldo;中午咱们老板在银水宾馆请你，这就是鞍山最好的地方了。咱们把合同签了，预付款也付了，下午我送你去车站，软卧票买好了。&rdo;她见我不做声就问：&ldo;聂老师还有什么要求?&rdo;我说：&ldo;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rdo;她笑了说：&ldo;北京二外。&rdo;我说：&ldo;那也是个知识分子。这些资料你看过没有?&rdo;她说：&ldo;知道一点。&rdo;我说：&ldo;三十年代满洲制铁那几年怎么写?&rdo;她很平静地说：&ldo;当年日本人对中国商人实行怀柔政策，让他们继续做生意，咱们老板他爷爷总不能把头往铜墙铁壁上撞吧。这个问题交给你去解决，反正是跟日本人斗争了那么多年的。&rdo;我说：&ldo;铁是能制造枪炮的啊!&rdo;她说：&ldo;咱们老板相信聂博士的智慧。&rdo;我说：&ldo;满洲制铁那么大的名气，历史资料上都有的。&rdo;她说：&ldo;你写出来就是历史资料，别的历史资料没有人去看。&rdo;又说，&ldo;历史博士写出来的不是历史，那还要什么才是历史呢?&rdo;

我伸手把那些资料翻了一下，说：&ldo;这些材料是谁整理的?&rdo;小许说：&ldo;辽宁大学的一个教授。&rdo;我说：&ldo;他怎么不写?&rdo;她说：&ldo;他是东北人，不方便。&rdo;我马上对那个教授有了好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往钱眼里钻。我说：&ldo;这些材料你们老板看过没有?&rdo;她捂了嘴笑一笑说：&ldo;他没上过大学。&rdo;又说，&ldo;有些内容他知道，我也知道。&rdo;我说：&ldo;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拿给我看呢?&rdo;她说：&ldo;你反正会查到，咱们老板想把问题放在前面解决，不要签了合同，又来讨论这些问题，那大家都没意思，是不是?&rdo;又说，&ldo;可以做一点技术处理。&rdo;我说：&ldo;你们老板很自信啊。&rdo;她说：&ldo;因为他是老板，大老板。咱们老板说，历史是由强者来写的。&rdo;

小许的口吻让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一种挫伤，说：&ldo;你觉得司马迁是强者吗?&rdo;她说：&ldo;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他是哪个朝代的皇帝?&rdo;我说：&ldo;你的意思是你们老板他要办的事都能办成?&rdo;她说：&ldo;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事实本身。你说现在还有大老板办不到的事吗?我是说，大老板。&rdo;我拍一拍材料说：&ldo;这些东西都在这里了，我能把历史改了吗?&rdo;她说：&ldo;历史是一块铁?是一块铁也可以把它熔化了重新铸造，要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熔化，重新铸造。咱们老板就是干这个的，你们也是干这个的。你写出来就是历史，所以要投入这么多，请聂老师这样有权威的人来写。&rdo;

见我不做声，小许说：&ldo;可以再加一点辛苦费。&rdo;伸出左手食指，&ldo;给你一个整数，其中一半今天就可以带走。这是老板主动提出来的，他自己没什么知识，但非常尊重知识，也尊重有知识的人，这种尊重不像有些人停在嘴上。&rdo;我说：&ldo;这已经是一个有震撼力的数字了。&rdo;她说：&ldo;因为有难度，才有这个数字，咱们老板他又不傻。&rdo;又说，&ldo;没有奇迹发生。&rdo;我笑了说：&ldo;许小姐的工资很可以吧?&rdo;她说：&ldo;当然可以，也可以说很可以，是一般工人的这么多倍。&rdo;她双手比画了一下，我没看懂。她说：&ldo;您怎么知道我很可以?&rdo;我说：&ldo;因为你这么有光彩，&rdo;笑了笑，&ldo;没有奇迹发生。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rdo;她笑了说：&ldo;是的，是的，我又不傻。&rdo;我说：&ldo;你对自己有很深的理解。&rdo;她说：&ldo;是的，是的，这是女孩的本能。我还是可以的，这我自己知道。&rdo;又说，&ldo;你这个人看起来很文雅，其实很厉害的。&rdo;我说：&ldo;这正是我对你的感觉。&rdo;她说：&ldo;是的，是的，跟咱们老板学的。这我自己知道。&rdo;又说，&ldo;聂老师，我们今天需要一个结论，希望您能支持小许的工作。&rdo;我说：&ldo;让我想想。&rdo;她说：&ldo;那我去楼下等，半小时后打您的电话。&rdo;非常优雅地退了出去，在门口竖起食指示意，&ldo;小许希望得到这份合同的是您，又希望您能支持我的工作，给小许一个面子，让小许在咱们老板那里有个面子。&rdo;露出洁白的牙，朝我微微一笑。

小许去了，我坐在椅子上发呆，呆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必须马上有一个结论。这么多钱，是我一辈子没见过的，也已经跟赵平平讲了，她已经都做安排了。我不写也会有人写，又不必署真名，怕什么?许小姐又要我给她个面子，这么漂亮的女孩，自己也实在很愿意让她高兴。如果不是牵扯到那段历史，怎么吹怎么捧，也昧了良心吹了捧了。唉，既然是吹是捧，那还管它怎么吹捧?按照蒙天舒屁股中心的观点，钱是我聂致远得到就行了，这就是意义;按照郁明的知识转化为生产力的观点，自己的知识要变成钱，这才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