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语“哈”地笑了一下,不再与她绕弯子,直接说道:“我这人心眼坏,宁肯把人往坏处想,十九兄惊了虎,恐怕一开始未必是想出面,只奈何虎身有箭,箭上有他的标记,才不得已遣王郎君下来,待看到我并无大碍,原本王郎君回去就可以交差,不过……”
“不过什么?”
嘉语说到这里,反而犹豫了,嘉言还小,未必就能懂这世间人心龌龊,然而也只犹豫了片刻,便低声道:“阿言有好些年没见过十九兄了吧,又隔得远,十九兄可未必就知道咱们是谁。”
“那又如何?”
嘉语道:“方才谁还拿夫子的话来教训我,怎么这会儿倒是忘了诗经。”
嘉言:……
她也就听人说过一次,半懂不懂,只觉得用来训她阿姐再合适没有,所以一直记着,如今她阿姐一口一句夫子,天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脱口道:“好了我知道阿姐你读书多,就不要卖关子了嘛。”
嘉语瞪了她一眼,不学无术,也就她妹子了。正说道:“我家阿言也长大了——”
前头两骑翩翩来归,元祎修喜笑颜开:“庄子主人不在,留守的家人听说是公主,十分慷慨,邀我们进去。”
嘉言登时忘了什么诗经词经的,笑道:“那敢情好!”她笑得明艳,元祎修又足足多看了几眼方才恋恋不舍别开目光。
无礼!
嘉语心中恚怒,直问:“是谁家庄子,十九兄没打听明白么?”
元祎修犹豫了一下,含混道:“像是……哪位姑姑的庄子?”
“哪位姑姑?”嘉语追问,燕朝几代皇帝都过世得早,倒是公主郡主县主乡主们,一个赛一个的长寿,连姑祖母都还有一堆,姑姑更是不可数。
元祎修又犹豫了一下:“像是……像是新平姑姑……”
“管是哪位姑姑的,”嘉言急道,“天子脚下,还能害了咱们不成!阿姐你这伤,可不能再拖了,走吧走吧!”
嘉语的马被她一拽,完全把自己的主子抛在了九霄云外,得得得就直奔上前去了。
嘉语:……
嘉语姐妹纵马跑了一刻钟才到,门已大开,管家亲自出迎,这庄子大约是公主常来,所以婢子、侍女不少,嘉语因着受伤,也不与他们多客套,直接就被迎了进去,更衣,上药,重新包扎伤口。
又梳洗上妆,待种种收拾完毕,连翘进来通报,说部曲已经安顿好,晚膳也准备妥当,问两位娘子要不要出席。
嘉言道:“阿姐受了伤,就别折腾了。”
嘉语不比嘉言常习骑射身体强健,到这时候确然疲倦,但是听嘉言这么说,打起精神道:“那阿言你留下来陪我——连翘你去,替我谢过主人家。”
——总不能她就此歇下,让嘉言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独自面对元祎修。
连翘一一应了,自出门不提。
休息过盏茶功夫,果然听见叩门。紫苑开门,领进来两个提着剔彩莲塘纹食盒的婢子,皆纤细袅娜,素白对襟上襦,浅绿长裙,斜绣水莲,一朵白一朵红,又蝴蝶翩翩,或蜻蜓小憩。
进门福身:“公主、六娘子。”
食盒搁置在案上,一掀开,腾地一条红龙跃起,隐隐张牙舞爪,怒目圆睁,似要择人而噬。嘉言吃了一吓,得亏素来家教严明,只面有异色,尚未失态,她心里有些羞愧:怎地这般没见识。转头去看她阿姐,她阿姐却还不如她——她都回过神来,她还在怔忪。
一时心中大慰。
裙上绣红莲的婢子见这事态,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白莲尤在卖弄:“两位娘子勿惊,此物名作红虬脯,以其形似而得名——”嘉言闻声细看,果然,却是用的肉脯,顺纹理劈成丝,堆积成云烟,足足一丈之高,之前被压住,方才盒盖一开,乍看,可不就是飞龙在天?
“你们主子——”嘉语却是猛地冒出四个字打断她,略停一停,“贵主上哪位?”
两个婢子都料不到她突然问起这个,对望一眼,红莲婢子小心翼翼道:“敝主彭城长公主。”
“什么?”嘉言失声道,“不是新平姑姑吗?”
红莲婢子仍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姿态,生怕喘气大了,吹倒了两位贵客:“两位娘子……听谁说的新平公主?”
“十九——”嘉言一句话没出口,被嘉语按住。
这时候追究,根本毫无意义,元祎修一句误听就可以敷衍过去。这个小人!满洛阳都知道她和萧阮的尴尬事,偏还诓她进彭城长公主的庄子,如今人家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她要拂袖而去,却是失礼。
嘉言也反应过来,眼见得她阿姐面色煞白,也不知道负伤失血还是气得,对元祎修的观感登时跌入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