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扣的胸甲,纵束甲绊,然后安上左右圆护,两肩披膊,臂上臂护,颈上顿项,最后腰带一束,看了眼紫苑,虽然没有光,紫苑还是很好地领会了主子的意思,很快,一条小杌子就垫在了嘉言脚下,嘉言站上去,给嘉语戴上兜鍪,那兜鍪极沉,沉得嘉语忍不住一低头,又扬了起来。
“好了。”嘉言说。
嘉语与嘉言耳语几句,又吩咐道:“连翘,紫苑,你们俩去点灯,灯点得越多越好……”
紫苑还在迟疑,连翘已经遵命行动——对于嘉语的命令,她是从来不敢打折扣的。
嘉言也在迟疑:“阿姐——”要知道,这灯一点,四面八方不知道身份的夜袭者可就都冲这里来了,她阿姐这点功夫,不够看啊。
嘉语道:“这可是阿爷的营帐。”
嘉言反驳说:“阿姐又不是阿爷。”如果是阿爷在,她自然不用担心。
“可是有你我在,”嘉语微微一笑,“难道能堕了阿爷的威名?”
轻描淡写一句,嘉言却觉得豪气顿生:虽然父亲不在,兄长不在,但是她在啊。这不就是她一直盼着的机会吗,她练了这么久的兵,和男人一样在校场上摸爬滚打,父亲和兄长溺爱她,允许她像别家儿郎一样有自己的部曲,难道事到临头,她还要像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女子一样怕东怕西?
阿姐都不怕,她怕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的血液沸腾起来,竟是双足一并,抱拳道:“那我去了!”
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始平王的营帐里里外外,竟然亮了近百盏灯,整个西山头最亮的就是这里了。嘉语大刀金马坐在胡床上,她穿着父亲的盔甲,整张脸都埋在兜鍪里,乍一看,可不就像是始平王?
混战中的将士猛地看到明灯,登时有了主心骨,诸队主、幢主、军主更纷纷派人来讨要军令。边时晨和安德手执火炬,一南一北号令而去,说的是:“各地将士原地待命,有擅离职守者,斩!”
血淋淋一个“斩”字砸出来,震得各处将士都呆住了:这国难当头,正合该各处郎官奋勇争先,杀敌护驾,怎么反而让他们原地待命——这要皇帝有个好歹,是他始平王赔呢,还是他始平王赔?
便有人嘀咕道:“始平王这是怕谁抢了他救驾的功劳吗?”
有人干脆就鼓噪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原地待命,兄弟们,跟我——”一句话未完,迎风而来的刀光一闪,头颅已经被提了起来,安德高踞马上,大声喝道:“原地待命——擅离职守者——斩!”
“原地待命——原地待命——原地待命——”
“擅离职守者——擅离职守者——擅离职守者——”
“斩——斩——斩——”
轮番轰鸣过,热的血这才喷薄出来,鲜红。
这一刀,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安德、边时晨领队所过之处,人人束手,不敢异动。而灯也一盏一盏陆续亮了起来。嘈嘈的金戈交击声,脚步声,惨叫声登时就少了大半,仍零星响起,在黑夜里,静夜里,听起来格外瘆人。
“不知道死了多少兄弟。”有人计算着。
“这要有贼人惊到了圣人……”也有人幸灾乐祸,“看他始平王如何收场。”
这些念头,不但将士们在想,队主、幢主、军主们在想,各帐中贵人在想,嘉语也在想。她不知道这样做对或者不对。父亲没有露面,这西山上数万将士会不会从命,安德与边时晨压不压得住场。
还有嘉言……嘉言此去,能不能及时剿灭入侵者。
然而命令已经发出去了。所谓军令如山,对与错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坚持,坚持到底。她既不能问询左右,也不能走出去视察结果,她只能坐在这里,以一种如山的姿态,挺直背脊……再直一点。
不能堕了父亲的威风……她是这样和嘉言说,也这样和自己说。
于是始平王军帐之中,所有人都肃然而立,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灯火打在每个人脸上,每个人眼睛里,煞气凛凛。
不时有幢主、军主进帐来缴令,嘉语只管端坐,幢主、军主慑于始平王的威名,倒也不敢啰嗦。
但凡事都有例外——就好比,碰上一般将士,乃至于队主、幢主,敢不从军令,安德、边时晨就敢一刀削过去,但总有他们不敢削的人,仗着部曲,横冲直撞,直闯到军帐里来,大声嚷嚷:“放开我——我是来护驾的!”
边时晨喘着粗气松手,元祎修落地,先自冷笑一声:“始平王叔好大威风!”
嘉语背脊虽然还挺得笔直,心里已经开始叫苦。虽然之前就料想过或许会有人闹事,但是谁闹事不好,偏偏这人!元祎修的性情,往好里说是还有血气,往不好里说,就是窝里横、愣头青。
还欺软怕硬。
要让他知道这里坐镇的不是父亲是她,还不头一个就嚷嚷出来——之前把她往彭城长公主的庄子里诓,就没安什么好心。
然而这当口,谁能压得住他?嘉语的脸藏在兜鍪里,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缓缓抬手,对守在身侧的安平低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