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个?”
嘉语道:“三娘也自知可能是疑心太过,但是宝光寺之后,三娘只怕万一。”
她提到宝光寺,在场三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那件事中,嘉言无疑是受了惊吓,王妃无疑是受了委屈。而嘉语,没有人问过,她有多害怕。王妃甚至想:如果是她的亲娘在,也许是会过问吧。这个念头让一向觉得继女多事又不知好歹的王妃愧疚了。
太后摸摸嘉语的鬓发:“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嘉语低垂着头,不说话。
太后又问:“那你又怎么知道,那人会把罪名推到阿姚头上去呢?”
嘉语道:“理当如是。就算小玉儿平日里另有结仇,但是昨晚得罪的是姚表姐,所以姚表姐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又因为太后总理后宫,无论姚表姐怎么辩解,都会有人怀疑是太后包庇。”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如果昨晚真死了小玉儿,姚佳怡的名声,是怎么都洗不净了——进门之后要处置,那是另外一回事,如今,姚佳怡还真没这资格。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结果,是她没想周全。如果姚佳怡真坏了名声,就算她强行扶她上位,也难免落人口实。幸好……太后轻轻舒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不叫人来知会本宫一声,也少些闲话。”
“恐怕来不及,”嘉语说,“连翘葳了脚,我身边实无可用之人,三来,我也没有证据。”
她不敢抬头,就只看到萧阮的木屐,在柚木船板上,光艳夺目。啪嗒,啪嗒,啪嗒。
“三娘子笛子吹得不错。”
等了半晌,等到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嘉语觉得自己心里那头小兽分明在张牙舞爪地咆哮了。口中却只能应道:“殿下谬赞。”
“一般奏乐,都会依宫商角徵羽的本音来奏,但是三娘子在太后寿辰那天吹的笛子就不,宫调平和,偏偏激昂,变徵悲凉,却喜气洋洋,不知者或以为三娘子炫技,但是小王深知,有技可炫,也很不容易了。”萧阮说。
嘉语身量不及他,他的目光很轻易就越过她的头顶,看到背后无边无际、寥廓茫然的夜。但是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鸦鸦的发髻,有极淡极淡的香。
一个戒备的姿态。
这种戒备,其实是他最熟悉的。
在金陵的时候,他就必须这样面对每一个人,枕戈待旦,即便梦里,也不敢泄露一句半句真话。他的手染过血,只是大多数人看不出来,或者是不在乎,一个足够优雅的姿态,足以让大多数的人放下戒备。
元三娘从前是不设防的。她对她的嫡母设防,对她的妹妹设防,对嘲笑她的贵女们充满敌意,但是对他,她是不设防的。如今却这样戒备了,该说每个人都会成长,还是,他在哪里露了马脚?
当然,他其实是必须被戒备的一个人,萧阮自嘲地想。
嘉语默不作声,明瑟湖的水波脉脉的,一波一波推上来,又一波一波退下去,卷着星光与夜色。船舱里亮如白昼,这里却是不大亮。萧阮的影子没有落在水波上,都聚在脚边,像是浓墨重彩的一个点。
她知道他要问什么了,但是他没有问出口,她就还可以缄默……再多一刻。
“……小王想问,三娘子的笛技,师承何人。”
一瞬间图穷匕首见的悚然。嘉语觉得有股寒意,正漫漫地从脚底升上来。她的笛子,自然是他教的。
嘉语说:“……自然是我的父亲。”
“哦,”萧阮挑一挑眉,“始平王好兴致,少不得改日,要向始平王请教一二了。”
“我父亲军务繁忙,等得空了,宋王殿下再说这话不迟。”嘉语瞧着画舫距荷桥又近了一大截,不免有些心焦,忍不住小小刺了他一下。心里埋怨着锦葵取个醒酒汤怎么要这么久,试图绕过萧阮。
萧阮也不阻拦,顺势让开,背靠在扶栏上,风垂着他宽大的衣袖,猎猎地响:“我听说三娘子昨儿晚上救了一个宫人。”
嘉语脚下不停:“殿下有心了。”
“三娘子进宫不过半月,也从没听说和哪位宫人有交情,却不知道何以如此热心。”
嘉语顺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时候距离船舱入口,已经只有五六步,忽地手腕一紧,萧阮的脸忽然就到了面前:“三娘子!”
嘉语被迫直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