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李鬼手应答:“原来是薛郎在此,因见诸多公门人马,我是来看热闹的,哈哈。”
李鬼手的名气在文人届那是响当当的,众官顿时哗然,陕郡太守无比自豪地吹嘘道:“陕郡人杰地灵,俊杰辈出,李鬼手李玄衣的故里便是陕郡,诸位可否听说?”
薛崇训便向老船夫告辞,策马向那山坡上过去。就在这时,刘安提醒诸公道:“薛郎和李鬼手交情甚厚,今日偶然相见,让他们叙叙旧。咱们热闹别凑一块儿了,就在山下等着罢。”
众官一听,心下了然:大家这么多人都凑上去,那李鬼手的面子也忒大了!礼遇竟然盖过卫国公,别人心里会怎么想?李鬼手虽然名气很大,终究不是官场上的人物,犯不着这样啊,对他再怎么热情,有嘛好处?
薛崇训带着两三骑亲卫策马上山,从马上下来才抱拳道:“故人别来无恙?”
李鬼手也不托大,忙爬下驴背,这才和薛崇训相互见礼。
两人登高望远,只见那黄河之水和新航道的浅水在山岭之间汇入一处,向东而去,形成了一个人字形。李鬼手翘首迎风,轻轻撸了一把下巴的胡须,微笑着说道:“恭喜薛郎,你这回总算做了一件大好事。每年在这鬼门关触礁出事的人,无可胜算,治河那是救命啊。”
薛崇训发现,这次李玄衣和自己说话的态度,都和气多了,恐怕就是因为自己干了一件造福百姓的事。他也不过于谦虚,当仁不让地说:“李先生还记得上次我说的吗,治国比治病管用。河运数月而治,因此脱离水深火热的何止千百人?李先生治病,就算每日救治一人,一年才三百六十人,方之天下亿兆生灵,不过九牛一毛。不如出仕为官吧!”
李玄衣沉吟道:“不得不承认,薛郎的功德比我大……只是,我能治好病,不一定能当好官。况且如今岁数已不小了,何必再去官场折腾?事有不顺,徒增烦恼耳。”
这是委婉的拒绝,求贤若渴的薛崇训心里顿时有些生气,愤然道:“如果是李三郎三顾茅庐,你会不会出山?”
想来李玄衣是那心口合一之人,不善撒谎说好听的话,当下便沉吟不已,没有立刻回答。薛崇训心中更是添堵。
冷场了许久,薛崇训才调整好心态,怅然道:“李先生既不领情,我亦不过多为难……咱们认识到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君子之交淡如水。”李玄衣淡然说道,他顿了顿,又说道,“方才薛郎问我,我想了许久。如果太子下礼,我或许会出仕,正如薛郎所说,手握国器之人,一言一行可以造福众生、也可以置万千人于汤镬,如果我出仕为官,不时进言劝谏一二,也是有些作用的罢。”
看来李玄衣不是一定要当隐士,之所以不想跟薛崇训,大约是不看好太平一党的前程,出来做官很快就被打倒,实在无甚意义……薛崇训被人这么对待,心里自然不爽,不过想通之后也就没什么了,李玄衣虽然不给面子,但至少能待人以诚实话实说,总比那口蜜腹剑之人要让人放心。
薛崇训沉默良久,叹道:“李先生此生抱负便是济世救民?”
李玄衣笑道:“名气太大,也是无奈,其实我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罢了。只是自小本性向善,每见民生多艰,不由生出恻隐之心,平日便能做一分是一分,以慰本心。”
薛崇训听罢又是一阵感叹。神医、名士,任是哪一个身份都可以为他带来极大的利益,但是李玄衣拒绝了将资源最大地转化为利益,世间上的人真是无奇不有,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为欲望奔波啊。
此刻他不禁仰望苍穹,喃喃说道:“夜观星辰,明年将有次引入注目的天象,也不知是福是祸,李先生对天象可有研究?”
李玄衣忙道:“布衣不敢擅论天机,否则有不臣之嫌……薛郎对日月星辰也有涉猎?明年可有什么异象?”
薛崇训故弄玄虚道:“明年应验,你便知晓。”说罢他又沉声道:“你看好的李三郎,表面上是国家之福,但宫廷权力斗争,谁正谁邪谁好谁坏,关众生百姓何事?若论天机,那李三郎掌权,数十年之后让国家陷入战乱,生灵涂炭、十室九空,导致此后藩镇割据军阀混战,活人充为军粮,妻女任人奸淫杀戮,如此人祸,方知太平二字的好处……”
李玄衣变色道:“薛郎言重了。”
薛崇训冷笑道:“言重?五胡乱华尚且不远,有前就有后。人心不灭,悲剧还会重演,与人为善只是李先生心中的一个念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