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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熟肉?紫红的、黢黑的、光滑的、肥软的，仿佛红烧过，又仿佛回过锅。他把它捧起来，嘿!足有二十多斤!他到水里淘净它，闻着有淡淡的生栗子的香味儿。

海鱼儿又惊又喜，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想叫人来认一认，可捞柴的人都陆陆续续回家了，河沿子上只有各家刨开摊晾的柴堆。于是，他脱下上衣，摊在地上，把这一块肉，把绣花鞋烂裹脚北瓜块子红眼疥肚子拢在一起囫囵包了，又挎上他要去南山带的哨码子，一步沉一步轻地回到村里。

孙老者知道州河里发了大水海鱼儿没上南山，也没怪罪他。只说等水塌了再去，又听说他捞了一大堆柴禾，就高兴得直乐呵还把自己碗里几块子煮红薯捞给他吃，又伤感着说野狐洞上滑了坡，半片子红薯地溜了，木碗大的红薯才正长哩，可惜得很!

海鱼儿就搁下碗，得意地说：&ldo;好伯哩，快把红薯碗搁下，我给你捞了一块子肉!&rdo;说着就咚咚地跑走了，孙老者远远地问：&ldo;莫非是把黑龙口的肉架子给冲下来了?&rdo;

海鱼儿把那东西从场房里取过来，双手捧到孙老者眼前。孙老者先把蚂蚱腿的老光镜戴牢靠了，凑到跟前辨认，鼻子蹙蹙着，又用筷子捅一捅。看那东西活物一样颤动，就身子一仰，高高地摇着手，用发抖的声音说：&ldo;这不是肉，这不是肉。娃，娃，这是怪东西，怪东西!&rdo;

海鱼儿一听，膝盖一软就喊叫：&ldo;那我撂到茅坑里去呀!&rdo;孙老者又是高高地摇着手，一边扶了石头眼镜一边说：&ldo;不敢乱来不敢乱来，先泡到二号盆里养着!&rdo;

只一夜工夫，全苦胆湾的人都知道海鱼儿捞了个怪东西。许多人跑来看，孙老者都不许。那东西用清水养在二号瓦盆里，上面又扣了个木盆，木盆上还压了一块石头。但与孙老者亲近的人都看了，唐先生看了，南华子看了，高卷白顶子看了，都认不得这是啥东西。孙老者就说先不要给人乱讲，等陈八卦回来了着。

陈八卦一回来，就被孙老者从油坊里叫了过来，一边招待以蒸馍蘸蒜，一边说了这个怪东西。陈八卦倒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异，只一边香香地嚼着蒸馍，一边津津有味地说起他在省城的五马长枪：&ldo;西安省世事大呀，那小娘子的癔病我给她治了个利索。吴督军问我以后想做啥，我说我想在家乡办一所完全小学，他说山里能办成啥完全小学，要搞教育我就派你到省立一中当校长去。我说这我可做不了，误人子弟要遭人骂的，但他给我银子我就没客气。我把老连长的话也给说了。督军说，要投我好嘛，弹药嘛，啥时候了叫兵带箩筐来担就是了。我回到县上给老连长一说，他咧嘴一笑，说我办完小是开启民智，到用钱的时候就吭声。他还一再说你孙老者把州川这一片地方管得好，还提到十八娃，又问候他隔山妹夫老贩挑‐‐‐&rdo;

太岁宫（15）

孙老者急问：&ldo;你咋说?&rdo;

&ldo;我说人死了。他说他知道，是孙老者的老四儿子打死的，而且人都埋了。这我就想不通，能是谁给透的风声呢?&rdo;听陈八卦这么一说，孙老者就有些气急败坏，把个白铜水烟锅在桌上得咚咚响，连连问道：&ldo;能是谁呢?这屋里?这村里?十八娃窝在炕上又没出门，你没看老连长还有啥想法哩吗?&rdo;

陈八卦吃完了蒸馍蘸蒜，又用油手抹着后脑勺上的帽苔子，眼睛硬杠杠地盯着屋顶，直声子说：&ldo;人家说了，老贩挑就这么死了，就这么埋了，不行的!说起码你孙老者得坐几年黑庭子1。&rdo;

俩人正沉重着，却突然撞进来高卷，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咋着声儿问：&ldo;福吉叔你看那怪东西了吗?那是活物哩，棍棍儿一戳还知道疼哩，人悄悄儿的了还在水里游哩!&rdo;

陈八卦啪地拍一下膝盖，说：&ldo;这野婆娘，整天咋呼!&rdo;

&ldo;野婆娘&rdo;就不看他的脸色，径直把那二号瓦盆抱过来，放在陈八卦面前。孙老者的眼神也在这怪东西上活泛开来。

陈八卦说：&ldo;高卷哎，你先过来，给叔把头发挠一挠，好像里边有虱。&rdo;这俩人，逗惯了花嘴，老没正经。要是平时，高卷就拿&ldo;鬼抬轿抬到刺架里&rdo;挖苦他，可今天高卷很乖，她真的过来给陈八卦挠头发。她拨开帽苔子，先捏出一只牡丹虱叫他看，陈八卦就连声子说掐死它掐死它。她十指如笆，又嚓啦嚓啦在他头上一阵乱挖，陈八卦就舒服得直呻唤，又&ldo;这儿这儿，那儿那儿&rdo;地指挥着。高卷就说：&ldo;我说你给你雇个丫环，一早一晚给你梳头发刮虮子，比吃蒸馍蘸蒜还受活!&rdo;

说中间，海鱼儿也来了，他一边给陈八卦说他怎么捞柴，怎么发现这怪东西，喋喋不休的。陈八卦闭着眼睛嗯嗯着，高卷就讥笑海鱼儿说：&ldo;明儿了再去捞去，说不定能捞个媳妇儿!&rdo;海鱼儿脸上一阵白，心里就疼起来，这何不是他的寐梦?但他受不了她的讥笑，可在陈八卦面前，他受不了也得受。

孙老者闭了眼，呼噜呼噜地吸着水烟，陈八卦有时和婆娘们打情骂俏，他是眼不见为净。突然又没了声，睁眼看，见二人爬在盆沿子上。俩人都严肃着。

唯海鱼儿痴立在原地，脸上似哭又似笑，真正一副鬼模样。

那怪东西在水里幽幽地漂动着。一种优雅的姿态，一种清纯的芬芳，使他们不敢大声喧哗，不敢动作造次。许久，陈八卦轻轻地扣上木盆，轻轻地退坐到原位上，用轻而清的声音对孙老者说：&ldo;这是好东西。&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