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惊雨后背生寒,轻轻地“嗯”了声。封泽开了背景灯,在暧昧朦胧的灯光中,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到餐桌边坐下。餐桌的左右摆着蜡烛,同样是上世纪的老物件,封泽总喜欢收集这些小玩意儿。烛火一映,面部表情便显出几分阴翳。徐惊雨忍不住道:“把灯打开吧。”“……好。”封泽顿了顿,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还是听话地去把全部的灯打开了。空间猛然变得亮堂堂的,阴影消失不见。他精心营造的浪漫氛围,同样毁得彻底。吃着饭,徐惊雨时不时地抬眼看向封泽。“我脸上有脏东西?”封泽挑了挑眉,问。“你说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注视他。”徐惊雨回答,目光从他的眉骨一路扫到下巴。封泽被她盯得耳根发红,指尖蜷缩了下。“你还记不记得,”徐惊雨支着下巴,忽然发问,“高中时候你写给我的那封情书?”封泽:“当然记得。”徐惊雨却是要验证什么似的,起身快步地走进房间,从里面抱出了一个箱子。小的时候,父母经常搬家,她努力想打包带走一切,但属于她的东西还是渐渐遗失。徐惊雨成年后,从家里搬出来了,所有物品仅仅收拾了这么个尺寸不大不小的箱子。她在箱子里翻找出情书。洁白的信封表面零星沾了几处泥点。徐惊雨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张。如果让别人看见,一定不会以为它是情书——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道数学难题。徐惊雨扬了扬信封:“所以你的答案是?”“看着我的眼睛,”封泽吐出一句联邦语,嗓音低沉,“你会发现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朗诵了一首小诗——将题目解开,得到的答案按顺序用塔拉密码翻译就能得到的诗。一首描写暗恋的联邦语诗歌。封泽很有语言天赋,通晓好几国语言。但徐惊雨第一次听他朗诵,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入耳,比平时的模样多了几分性感。………………“不是我想选择那最好的,”封泽缓缓念出最后一句,“是渴望那最好的来选择我。”徐惊雨确认了,情书是封泽写的。情书落款是封泽,写情书告白是典型的封泽式风格,数学题更和盛朝光滑的大脑皮层沾不上边。可为什么,和她约会的人是盛朝。难道他们兄弟两人轮流和她约会?好混乱的关系,徐惊雨尝试理清楚头绪。询问盛朝,他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太清楚。封泽念完:“怎么想起情书了?”他心生警觉,细细打量对面的人,试图从她表情中,探寻到一丝丝反常的原因,可惜毫无所获。“我们班的程印和宁晶领证了,”徐惊雨反应很自然,“我在好友圈刷到男方给女方写的情诗。”“所以,”封泽眨了眨眼睛,调侃道,“怪我没有才华,不能够亲自写一首情诗送给你。”徐惊雨故意说:“是啊,比不上人家的男友。”“怎么办呢?”封泽沉吟了片刻,“要不我送你个礼物,你就原谅我这个小小的缺点吧。”封泽使出他惯用的送礼哄人大法,徐惊雨不接茬:“你别想用什么小礼物来糊弄我。”“确实是个小礼物。”封泽亮出订单。一台小型的超级计算机。虽然比不上研究所的巨型机,但每秒执行的浮点运算次数也达到了万亿次的级别,凑合着用。以后再遇到突发状况,她能安心居家办公了。“大的买不起,只能勉强送你个「小」的了。”封泽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你喜欢吗?”徐惊雨:“………………”实在说不出不喜欢的话。封泽知道她喜欢,笑吟吟地将脸送上。先前的阴翳、怪物、缠上的腕足只不过是她的想象,现在的封泽回归到了她熟悉的状态。徐惊雨放松下来,她坐在椅子上,勾住男人的脖颈,给了他一个奖励性质的亲吻。不过,送情书的是谁不重要,和她约会、带她看电影去游乐园的是谁不重要。她只在意六年前的雨夜,出现的人是谁?徐惊雨将箱子里的东西,挨个拿了出来。一个明黄色的犬用拉环,表面坑坑洼洼的布满齿痕;一把五厘米的迷你小刀,外形像个钥匙挂件。她看见了她的高考准考证,照片上女生绷着一张脸,左边姓名一栏写着两个字:徐园。“十八岁前,”徐惊雨说,“我的名字叫徐园。”“嗯。”封泽应了声,他比谁都清楚。徐惊雨去改名时想将姓氏一同改了。奈何工作人员表示,按照帝国律法,想在父母姓氏外选姓需提交正当理由,要走的流程繁琐复杂。只在父母姓氏中选着改的话就没必要了。毕竟她的父母都姓徐——一个叫徐锐,一个叫徐芮,同音不同字,说来巧合,两个人在同家公司同部门上班。发生过几次因名字闹出的乌龙后,他们渐渐熟识了,在周围人的起哄和撮合下发展成为恋人。恋爱会冲昏人的头脑,一直到结婚以后,双方性格中的缺点才开始逐步暴露。徐芮是个有条理的女人,带了点轻微的整理强迫症,喜欢家里的物品按照她的方式摆放。徐锐大男子主义严重,不爱干家务,外套袜子乱丢,当徐芮批评他的时候便会暴跳如雷。他们的争吵从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开始。“说过多少次了牙膏要从底下挤不要从中间挤!”“上厕所能不能把马桶圈掀开!”有时候,徐惊雨会觉得父亲是故意的。他仿佛带有某种与生俱来的恶意。比如说,徐芮喜欢把书籍按照名称长短排序,他不看书却非要一次次拿出来再乱放回去。比如说,他会借着酒劲,在徐芮养花的花盆里撒尿,然后跷起二郎腿冷眼看她生气发怒。这种环境下,徐芮的心理障碍愈发严重,会机械性地一遍又一遍收拾家里,无论干净与否。她管不了丈夫,所有的控制欲都给了女儿,要求徐惊雨的一举一动必须遵守她制定的规矩。在徐惊雨上初中时,徐锐辞职要去做生意,结果赔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连房子也被抵押出去。一家人不得不搬到环境恶劣的下城区居住。在下城区,徐锐迷上了赌博,想借此东山再起,于是又欠下一屁股高利贷,被迫三天两头搬家逃债。生活不顺,徐锐开始酗酒,出去喝得烂醉如泥,回到家里就摔盆砸碗、踹翻凳子,发泄心中的怨气。在年幼的徐园眼中,父亲是个面目狰狞的怪物,母亲则像是一个坚固的铁笼,既禁锢她又会保护她。一切转变发生在她高三的时候。徐惊雨第一次和封泽谈起过去,“我妈妈,走了——她跟着一个联邦男人离开了。”连夜私奔,偷渡上船去了联邦。戴了绿帽子的徐锐变得更加阴沉暴戾。帝国的高考日期设在七月一日。学校从六月二十八号开始放假。徐惊雨想到酒店住几天,安心复习,她正收拾东西时喝到烂醉的徐锐回来了。他把徐惊雨当成了徐芮,怒火飙升,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沙发上,叫嚣着要打死她。“我当时真的感觉要被他掐死了,”徐惊雨打了个颤,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幸好你出现了。”她的声音轻到不能再轻。“你闯进来,杀死他,救下了我。”“园园。”封泽声音涩哑,他知道当年的事,但听她亲自描述时又是不同的感受,心口漫上涨涨的疼意。他把女友牢牢抱进怀里,不断地安抚:“都过去了,以后没有人能伤害你,不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