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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西行路(第1页)

用过晚饭,知媛闹着想让九姐姐送她回去。知言领知媛回屋,趁她不注意带丫头溜出来回自己院里。知言只顾着埋头走路,身后立冬戳戳知言,示意她抬头。远处知雅带着丫头等在知言院外,来回走动,白芷捧着包袱低头候在一旁。

知言迎上前,出声唤:“七姐。”

知雅犹板着脸不做答,从白芷手中拿过包袱塞到知言手里,眼皮也不抬硬声说:“给父亲、母亲还有十二弟各做了一个荷包,又我写的几副字和几首诗让父亲看。”

知言微笑接下递给立冬,拉起知雅的手,知雅满不情愿却没能挣脱,别过脸冷声道:“还要做甚,你送我和四姐那几颗珠子,我已命人收起来,我可没有稀罕物做回礼。”

知言轻笑,问知雅:“七姐想想还有什么话要我传,我总是要呆三年,细细与母亲父亲说来。”

知雅轻吸着鼻子,良久哽咽道:“你给母亲说,我已学会扎几样花,做出荷包,现学着做鞋,功课也不比旁人差。还有祖母……”她声音低落消失不可见,似没有底气。

知言接口:“祖母最喜姐姐直爽,平日里可心疼。”

暮色下知雅眼泛晶莹,缓缓点头,盯着知言神色放缓:“你倒是个有福气的,这回先便宜你。”

知言笑出声,知雅跺脚抽出手转身回屋,走出十几步,又返还,言语恳切真诚:“母亲身边有个许妈妈惯爱挑事,你要小心。”

知言真心实意地点头道谢,知雅再瞅瞅知言面露不舍,终是踏着碎步回房去。知雅离开三太太一年有余,成长很快,她身边初时只留奶娘一个旧仆。这个奶娘受过罚仍是不长记性,府里盯得紧她不敢出幺蛾子,去年到静园避暑时,看园子的粗使婆子偷听到奶娘对知雅挑唆道:八小姐和十小姐的姨娘素日与三太太不合,知雅不应没心肠一味和两个姨娘养的交好。那婆子跑去告诉秦嬷嬷,秦嬷嬷不敢瞒下,后知雅的奶娘被撵到老太太的陪嫁庄子不出两月听闻就没了。方太君为此动怒差点命人接回秦昌,还是大太太替弟媳周旋,又秦昭私下求情,这才做罢。知雅纵是再不长记忆,也不敢造次。

知言站在原地目送知雅进院,慢踱回房,后日清晨即动身,丫头婆子们忙着整理箱笼,正屋摆满东西。一股莫名的烦燥泛出心底,知言只在当地站了片刻转身出屋折返到方太君处。

方太君卸去钗环,双福正替她通头,见知言蔫头耷脑地磨蹭进屋,她出声问:“这是谁给你气受了,说出来,祖母替你做主。”

知言满脸不开心地扑进她怀里,闷声道:“我舍不得您,不想走。”

方太君和双福都笑出声,双福说:“老太太,九姑娘心里最惦记着你。”

方太君抚摸着知言,笑道:“算你有心,我还以为你一心只惦记着外头天高地阔,把个老婆子抛到脑后头忘个干净。”

知言嘟囔道:“那能,我要和祖母睡。”

丫头服侍两人睡下,知言静静躺着听方太君说话:“出去不可任性,再是没人护着你。你是大节上从来不出错,但家里头大大小小十几个女儿,就数你一身小毛病最多。”

知言轻声应下,方太君握住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手心,仍是不放心:“你父亲母亲在外十几年,那边章程听闻与府里不同。若是受了委屈先忍着别闹出来,等回来我与你做主。”

知言默默流下泪,听见老人继续说:“我再给你指个稳当的人跟着,你身边的几个人也算忠心,但没个能顶住事的。”

知言不敢出声只在黑暗里点头,方太君伸手摸索过来触到满脸冰凉湿意,搂知言入怀轻拍她的后背,安慰说:“不许哭,你姐姐们怕是一辈子困在这四方院里出不去,趁着还小有机会你替她们见见世面。”老人感伤哽咽说不下去,知言偎在她怀里听着心跳,咚、咚、咚……一下接一下,合着平缓的节拍睡着。

*****

待到分别时知言忍着泪意上车,行了一整天的路至晚都本着脸,丫头婆子们尽力逗哄却无力惹她开心,看得秦昭几人背地里偷笑。

这一路,众人行程极慢,一天半的路程要走两天,两天的路程决对会走三天。沿路官员宴请送礼,五老爷通通来者不拒,并带上三个侄儿赴宴,秦明三人次日言语透露出不愿跟去,五老爷搬出老狐狸,少年们不得已跟着五老爷厮混欢场酒局。

并沿途从未住过驿馆,宿在当地官员别院或富商豪宅。这样真的好么,听闻五老爷收礼还打收条,白纸黑字,这对狐狸父子玩什么花样。知言看着越来越长的车队,打着祭祖旗号出城时马车十辆,跟着百十个护院家丁,现如今多出几十辆满载着土仪孝敬,行程尚不足三成。咱收礼也不能这么明着收,不是大贪是什么?

知言甩下帘子,坐在车厢里生闷气。一双手轻轻抚她的眉心,轻声道:“九姑娘,老生闷气可是不好。”

知言抬头见是方太君派的钦差聂妈妈,三十岁左右,原是方太君身边的大丫头,无奈命不如人,当年方太君千挑万选为她择了一老实本份的商户并放籍出去,不及一年夫君染天花故去,膝下无子,聂妈妈咬牙守够三年孝,求了方太君又自卖进府。因她寡居不好到前头听差,只看守着方太君私库,素日不出来见人,故只有几面之缘。奶娘见老太太派了人,自动让位,呆在后面车里,聂妈妈推辞不过,整日陪着知言解闷。相处数日,两人也熟络,知言笑一下,听聂妈妈说起昔日三太太和三老爷在京时的种种。

这日下午歇在当地一官员别院中,花园雅致,屋舍精巧。下人服侍知言沐浴后,她便寻几个哥哥到正厅中,秦昭三人正在看邸报信件,他们今晚没有应酬正好清闲半日。

一路行来初时几个少年很是抵触跟随五叔出外应酬,几日过后明白这是五老爷带他们历练人情通晓世务,五老爷带几个侄儿应付官吏,手把手教他们观察世人百态:何种人乃有才有德不得已奉承,背后必痛骂;何种人敌不过世俗潮流卑躬屈颜,早已面目全非改旧志;另有人一应才干全无,全凭摇尾乞怜才得今日之官身;一一问他三人做何想,又该如何与之周旋。

另应酬中时有官员献美,举荐自己远亲女儿家上前斟酒,更有甚者拉出自家女儿、妹妹做陪。五老爷初时替几个侄儿抵挡,乃后慢慢放手,冷眼旁观放他们三人独自面对,有不妥之处在旁补救。又教导他们这场合,赴宴之前就应想好对策:有泼茶撒汤这种小伎俩,领你去更衣巧逢一妙龄女子衣衫不整;更有汤汁酒水中下药这种下流手段,直接把事做实。秦明三人应对数日后也便坦然,回来后两个哥哥私下戏谑秦昭居多,因秦昭尚无通房丫头服侍,秦昭淡笑应对。

三个少年拿出邸报及家中信件一一读来,因他们行程缓慢,家信随驿使快送倒走在他们前头。秦旭先挑出邸报,秦明看后惊道:“出城时尚未听说鲁王惹圣上不喜,怎转眼被责令回封地。”

秦昭边翻着信件不以为意:“定是朱家动静太大,犯了圣上隐讳。”

知言不明白,缠着秦昭问来龙去脉,秦昭放下信件为幼妹细细讲解:

当今膝下只有五子,年近三旬才得皇长子系林妃所生。皇长子落地便交与中宫扶育,长到十岁被立为太子。另皇三子楚王、皇五子两人生母不甚受宠,唯隆敦最盛的朱贵妃生皇次子鲁王、皇四子桂王,朱家人很不安分,上下跳窜攀交各路人脉。秦敏滑不溜手抓不住,转头盯上在外的三老爷,那知三老爷秦枫更是油滑:送礼不拒,礼尚往来再回份大礼便是;结亲,对不起,儿女婚事只有老头说了算;送美人,敢情更好,给江南富商人手转送一个,若干绝色佳人都得好归宿。朱家心痛之余仍不死心,朱贵妃私招方太君进宫欲撮合娘家侄女与秦家儿郎婚事,无奈方太君年事已高身体虚弱,行到半路不及进后宫便昏厥只得做罢。

实乃朱家这些举动犯了圣上之大忌,才会有朱贵妃被降为妃,鲁王未成婚便被逐去封地。先帝晚年最宠王贵妃及她所生的豫王,当今乃宫人之子,又抚养他长大的中宫早逝,逐渐失却先帝欢心。因此惹出朝野动乱数年,波及国体引外族入侵,北方边境多少将士黎民白骨堆积,朱门大户数族尽诛。皇上岂能眼睁睁看着让往日之痛再现。

那厢秦旭拿出一封信扔给秦明:“大哥,二叔给你的。”

秦明边拆信边纳闷:“我爹为何特意来信?”一目十行看完,他面色变得很难看,递过信让两个弟弟看,秦旭秦昭观信后交换眼色,知言凑前也看看。因大老爷夫妇动身去山东参加外孙——孔家嫡长重孙的周岁礼,二老爷及二太太替长兄嫂侍奉老狐狸并监督家中儿郎,三爷秦晓偷练赌技事发,被二老爷亲自杖责,现伏床休养,恐半月都无法下地。秦柏写信严厉斥责秦明素日包庇并警告他引以为戒。

秦昭翻出祖父亲笔手封,打开厚厚一摞纸原是几篇文章让孙儿们观摩,知言对此不感兴趣扭头坐到凳上吃起点心。只得秦昭“咦”展着手中几页纸喊秦旭与秦明,出声询问:“此人署名修远,素日未曾听过。”

秦旭接过仔细阅读,皱眉说道:“文章用笔倒似眼熟。”

秦明也扫了两眼,兄弟三人正绞尽脑汁地回想,五老爷秦林沐浴休憩后神清气爽慢步进屋,见状手拿折扇敲敲几个侄儿的头,带出一丝不明的笑意:“好生将息,明早继续赶路。”

知言瞧清秦林高深莫测的表情,深为不解。他又在玩什么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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