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也不答了,将手机放进口袋里,抿了抿唇,深深吸气——院子里飘来淡淡桂花与玉兰香,家门口的对联前挂了艾叶与菖蒲,是南方端午的习俗。小时候最期待的节日便是端午与新年,母亲会带着她贴春联,贴窗花,买新衣。家门口的春联随着季节更替一点点变旧,然后到了端午,母亲又会带着她在泛旧了的春联前挂上新鲜的艾叶与菖蒲。等着它们再一点点变旧,这一年也就结束了。
而今年,她错过了家门口的春联,也错过了新鲜的艾叶与菖蒲。
“叮咚。”她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妈妈,戴了眼镜,见了她,愣了半晌,哎呦一声:“回来了啊?”
周灵也嗯了声,还是一脸别扭站在门口不动。从惊讶里恢复过来的妈妈嫌弃:“不是有密码么,还摁什么门铃装客人。快进来!”
她撇撇嘴,这才把箱子往屋里推:“怕你们把密码改了。”
“哈!”母亲失笑:“你脑袋里戏倒不少。”想到什么,又往她身后望了望:“一个人回来的?”
周灵也嗯了声,坐在客厅里又别别扭扭问了一句:“爸呢?”
“带地包天遛弯去了。”地包天是家里养的京巴,小时候高速公路上捡来的流浪狗,下牙呲着包裹上牙,时刻又憨又蠢的凶样,故而得名“地包天”,在父母眼里位同太子。母亲正在家里搞卫生,一会儿还要做饭,催周灵也换了家居服洗水果吃。周灵也磨磨蹭蹭上楼进了卧室——太久不住,窗帘拉着一半,窗外的绿叶抵着窗玻璃,飘窗上原本放着的软垫上放着满满当当的布娃娃。都是她小时候的玩具。柜子里也被塞满,一半是她的旧衣服,还有一半是父亲珍藏的茶叶与酒。另一个柜子里向来是空着的,周灵也百无聊赖拉开看,却发现短短一年,也被塞满,眼眶在那一瞬间发酸——
柜子里全是各色各样的家用,最普通又常见不过的东西:纸巾、零食大礼包、锅、保鲜盒,以及南方根本用不到的羽绒服…只不过这些东西的品牌和包装她都再熟悉不过——全部是这大半年来她直播间里卖过的产品。
哪怕再不满子女的选择,而父母能做的,也有只有身后默默地付出与遮风挡雨。
柜门扣上的瞬间家门口也传来声响,周妈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周永峰,你看谁回来了呀?”
周灵也赶紧抹了抹眼睛,掏出手机,下楼之前,点开微博里那个叫做“zyf”的人,点了关注。顿了顿,又加一句私信:
“爸爸,谢谢你。”
一顿饭吃得平平顺顺。一家人之间生的永远是闷气——一旦说开,愤怒与指责便全部化作心疼与眼泪。立足于爱之上的一切,能化作世界上最温柔的包容与理解。本以为回家是一场恶战,才发现世间所有的爱都一样,深情的那一方,甘愿做这场战争里永远的输家。
席间他们聊着家常与亲戚近况,好几次触到工作这个话题,又彼此犹疑地避开,终于,妈妈忍不住问,“那现在直播间关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继续找工作吗?”
周灵也的筷子顿了顿,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就见爸爸给妈妈碗里夹了一块鱼肉,“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随她啦。”
周灵也点了点头,只答一句:“嗯,总之你们放心吧。”
当然还有必须坦白从宽的消息,吃完了饭,爸爸在卫生间洗狗,哗哗啦啦水声伴随狗子偶尔传来的兴奋尖叫,周妈妈收拾碗筷,她却游手好闲在一边乱转,跟着厨房与餐厅走了两遭,终究犹犹豫豫开了口:
“对了…那个…最近…我交了个男朋友…是…”她装作不经意坦白。做好了父母反对或是追问的心理准备——体制内么?做什么的?哪里毕业的?怎么认识的?…复盘了一堆,总算在心里写完了七七八八的答卷等待上交。
却没想到母亲顺畅接了话茬:“何文叙么?哦,什么时候带回来吃饭啊。小伙子真人可以吧?视频里看起来好帅的哦。”
周灵也一怔,哑然:“……你、你们早知道了?”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这两个中年人日常5g冲浪,都能在网上和人掐架,还有什么八卦挖不出来。
“哦。都不算新闻了。你爸天天蹲你直播,还说这小伙子眼光不错。”妈妈应了声,埋头擦桌子,想到什么,又抬头冒了一句:“我还加了你们的cp群。我们群里有些小姑娘还喜欢给你们写文…”
“妈!你别看!那玩意……”周灵也大惊失色。天知道cp粉写出来的文是什么羞耻东西。
“看了点…文笔不行……”周妈一脸见惯了大世面的镇定。
睡前的周灵也仍旧抱着电脑看大家评论,网上舆论走向和自己预计地差不多,掐着时间算最后一步动作。做直播带货已经小半年,收入虽然不错,但说白了还是挣辛苦钱。加上带货优势初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个行业的竞争只会越加激烈。周灵也不甘心永远只做一个“卖货”的,想方设法希望寻找到杠杆——用最小的力,赚最多的钱。
而这个机会来得比自己想象中容易。因为一条回复将自己逼到了风口浪尖,甚至短暂地上了热搜,在业内也掀起了热议,社会公众对她的标签十分明确:名校毕业,加上拥有足够直播经验。
“名校毕业”意味着有能力,“拥有足够直播经验”代表着深耕于行业,加上如今的讨论度更是不要钱的宣传——周灵也关闭直播间不是退缩,更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