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前者或者后者,陆明远都不愿意理睬。他百无聊赖地合上书,给苏乔发了一条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出来。苏乔秒回道:“等我十分钟,我快开完会了。”陆明远收到回复,反扣手机。一旁的叶绍华还在仔细打量陆明远。他恪守堂哥的职责,开门见山道:“这样,哥问你几个问题,你甭嫌烦,就跟唠嗑似的。”陆明远一手撑腮,语气凉淡:“我和你,好像不太熟。”他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叶绍华暗道,苏乔可真不一样,喜欢这种性子野的——放在家里不受气么?“你看在苏乔的面子上,跟我讲几句话吧,”叶绍华耐着性子道,“不管怎么说,她是苏家的人,也是我的亲妹妹,上一代的打打杀杀,跟咱们无关。”谈到“上一代的打打杀杀”,叶绍华神色飘忽,显然,他想起了什么家族秘闻。晚霞清艳,红如血染,他不自在地别过头,挠了挠自己的发丝。陆明远观察入微,目光中多了点探究。凉棚之外,树影攒动,杂声鼎沸,纠葛百丈红尘。叶绍华端坐凉棚内,自认也是个俗人,他笑着问:“妹夫,你做啥职业的?”陆明远本来想说“画画的”。后来又想,说多了麻烦,他干脆道:“无业游民。”叶绍华眉头一凛,又问:“你家……是北京本地的么?你在北京长大吗?”陆明远摇头如拨浪鼓。叶绍华咽下一口唾沫,没话找话道:“你每天怎么过来的,开车?”陆明远老实地回答:“坐公交。”叶绍华有点好不意思,却没放弃最后一丝希望:“那你……你有房产和商铺么?”陆明远身形端直,坦然道:“一个都没。”叶绍华直愣愣地揉了揉头发,嘴里碎碎念道:“啧,苏乔对你,是真爱啊。她这人的弯弯绕绕……其实吧,她也没那么多心眼,没像他们讲的那样。”陆明远自言自语般接了一句:“她年纪不大,还是个小姑娘。”他望着远处的人群,看到苏乔身影渐近,不由自主地拿起书,站了起来:“你还想问什么?我赶时间。”叶绍华按住桌子:“没啥了。”他翘起二郎腿,嘱咐道:“你跟苏乔……你们俩,好好处着吧。我们苏家这一辈,就两个女孩子。”陆明远冲他点了一下头。他们的这段聊天内容,也被陆明远转告给了苏乔。彼时,陆明远跟着苏乔进了地下车库,四周环境阴暗,苏乔坐在驾驶位上,听完陆明远的话,表情平静,并无一丝惊讶。“我堂姐派出叶绍华,是想让他给我捣乱,”苏乔若有所思,“现在这种情况,他们知道了,肯定不会高兴。”陆明远翻开书页,盖在自己的头上,忽然道:“你们家的状况,乱七八糟的,叶绍华提到了上一代的打打杀杀,那是什么事?”苏乔不知从何讲起。她一时哑然。陆明远便道:“能不能不争遗产了,我养你一辈子。”苏乔连忙搪塞:“你开什么玩笑,路都走到一半了。”她牵住陆明远的手,不知要往哪儿放,刚好落在自己的腰间。陆明远随手摸了一把,岔开话题道:“腰又细了,你还敢挑食。”苏乔向他撒娇:“胸围没变就行。”陆明远手掌上移:“我得估测一下。”没多久,苏乔抱怨道:“你注意手劲,轻点儿揉。”她嘤咛一声,喘息着说:“嗯,别咬脖子,你属狗的么……”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陆明远放开苏乔,重新坐正道:“走吧,我们回家。”汽车刚刚启动,他哑声调侃道:“我属羊,每天晚上,顶得你舒服吗?”苏乔毫无准备,听完这句话,顿时心头一荡。她飞快地开车出库。从宏升集团的顶层玻璃向下看,恰好能瞧见,苏乔那辆红车融入街道的影子。暮色四合,路灯逐渐亮了。苏展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室外的光和影,他面朝苏澈,明知故问道:“你找我什么事?”作为苏展的亲弟弟,苏澈理当尽力帮扶。他出院不久,嘴唇恢复了血色,语声却低缓平和,有气无力:“我推荐叶绍华进入公司,他和苏乔相处得很好。”苏展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坐在老板椅上,笑了笑才道:“不值一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苏澈立刻接话道,“我们这位堂弟,真容易收买啊。大哥,你想好上市的事了么?二伯父他们家的人,一直在问我。”苏展道:“宏升集团到现在也没上市。你觉得,没上市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由,”苏澈坐在沙发上,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掌纹,“我们集团内部,拿着虚拟股票,套牢了那帮打工的。那些职员只有分红权,没有知情权,就让他们做牛做马,做到死。”苏澈的嗓门提高了些,苏展便提醒道:“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情绪不能激动,底下那帮打工仔,不值得你为他们花心思。”最近几日,苏展升任副总经理。他握紧了手中的实权,却也有自己的担忧。苏澈宽慰一笑:“大哥,无论在哪个圈子里,没钱没势,没名没权的人,都是最可悲的。说难听点,他们就是奴才命。”他颇有一番研究:“演艺圈里的小演员,谁都能踩上一脚;流量大咖,没几个人敢惹。我说的道理,在文化界、自媒体、商业圈,照样行得通——越没倚仗,越好控制。”高居上位者,有几个能心怀悲悯,体恤旁人呢?反正苏澈不能。他兴致勃勃道:“如果说咱们手下的职员,都是一帮猪仔,咱们也不能把猪仔养肥了,省得它们攒足油水,扭头就跑。”苏展有些好笑。但对这个弟弟,他总保持着耐心:“宏升集团一旦上市,职业经理人就会套现。有了现金,谁还要虚拟股票?你考虑得对,光凭我们,拴不住他们。”当然不止是这个原因。爷爷死后,董事会拉帮结派,倘若股权遭到稀释,会给公司带来灭顶之灾。截至目前,遗嘱下落不明,高层还在内斗。宏升集团奉行几十年的管理制度遭到几位职业经理人的严肃质疑——爷爷在世时,他们可是连屁都不敢放。集权有集权的好,民主有民主的烂。苏展想抽烟。但只要苏澈在场,别说烟了,苏展连一瓶酒都不会开。他侧身而立,望向窗外。车辆川流不息,行人卑贱如蝼蚁。苏展道:“提出上市预案的人,想要现金流。”这个不用苏展说,苏澈也能猜到。但是苏澈没料准的是,二伯父会支持预案——他还跑来大哥面前,做了一个说客。宏升集团大权旁落,砸中了苏展和他的父亲……左右一想,二伯父他们家,获利不多。思及此,苏澈悻悻然:“二伯父太贪心。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们会提拔顾宁诚吗?叶姝不懂事,叶绍华不中用,二伯父惹毛我们,捞不到一分钱。”“顾宁诚”三个字,让苏展神思一顿。苏展双手插进西装裤中,嗤笑一声:“我提拔顾宁诚,是因为他姓顾。”这句话,让苏澈更惊讶。“大哥,这话怎么说?”苏澈道,“顾宁诚和叶姝感情不好么?”苏展不言不语。在这件事上,他讳莫如深。苏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复,神色微怔。他恳切地说:“大哥,我不是外人。”苏展走近,站在沙发前,不容置喙道:“顾宁诚那小子,是披着羊皮的狼。我要接管宏升集团,需要顾家的支持——宏升和他们合作了很多年,爷爷一死,他们只想独占市场。”“唉,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苏澈略感不适,背靠沙发,念念有词道,“这下咱们亏本了,还赔掉了一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