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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馒头变面包（第1页）

济恒回到宿舍，身心疲惫，一头扎到床上，睡眠像窗外的星星一样高不可攀，摘不到，摸不着。

学校宿舍的床像是大炕一样，一个宿舍一张，睡十二个人，每个人只有一尺半宽的地方，褥子都放不平整，要把褥子的边卷起来一小块儿才行。

平时心无挂碍，倒头便睡，济恒也没觉得这床这么小，这么拥挤，臭脚丫子的味道，浓烈的汗味儿，一阵一阵袭来，让人喘不过气。不知是哪位同学，那鼾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一会儿细如游丝，一会儿又如雷贯耳，把济恒的睡眠赶得更远了。

济恒想翻个身，可是，被同学两面夹击，身子都佝偻不起来，想不到，睡觉时还有这样一场无声无息的战争，你争我夺地抢地盘，以前没注意到，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在睡梦中参与这样的战争，肆无忌惮地抢占别人的领地。

济恒仰着头，瞪着眼睛，一会看看屋顶棚，一会望望窗外星。纯熙妈妈的那些话，越是不想记起，却越是在他的脑子里打转悠，像是落在湖水里的树叶，在水面上飘飘荡荡，却怎么也沉不下去。

纯熙弟弟说，看见他姐姐晚上在被窝里抹眼泪，她是多么想上大学呀，偏偏就得退学了。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事情来，上次爸爸已经明确告诉自己了，如果明年考不上大学，想复课是不可能的，家里交不起复课的钱。还有，自己的哥哥，因为爸爸不让他去当兵，一生气跑到山里（大兴安岭，他们习惯叫山里）去了，说要自己挣钱，闯出一翻天地来。这一年多了，信都不来一封，前段时间，村里来了一位走村串户算卦的人，妈妈还找他卜卦，问哥哥今年过年能回家吗？虽然妈妈的想法挺可笑，不过，转念一想却心酸，她是盼望着哥哥能回家。爸爸自从哥哥走后，倒是一次也没提起过他，一次妈妈谈到哥哥，还被爸爸粗暴地打断，不让提他的事儿。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窗外的漆黑渐渐稀薄起来，变成了浅浅的灰色，那些星星，一颗一颗地暗淡下去，坠入深海里一样。

济恒被同学叫醒，已经快错过早饭时间了。他忽然记起，今天值日，该他去食堂打饭，他忙擦一把脸就往食堂跑。

食堂里的面条桶就只有他们一组的孤零零地立在排除打饭的那个窗口前，他跑过去，把头探进窗口问：“阿姨，我们七组的馒头。”食堂阿姨诧异地说：“馒头？这里没有了呀！都领走了。你们给还没打饭？”济恒说：“今天我值日，起晚了。还没打饭呢，您瞧，面条桶过在这儿呢。”说着，把面条桶提得高一些，让食堂阿姨看，阿姨停止了擦桌子，直起腰来，想了想说：“你问问你们组的其他同学，是不是把馒头拿走了？”济恒拎起面条桶，跑到他们的餐桌旁，一桌子人正在叽叽喳喳埋怨着：“济恒干啥去了？饭怎么还不来？”见济恒来了，乱纷纷地说：“济恒！你把饭偷吃了是咋地？快饿死我了。”“把桶给我，我来分面条。咦？馒头呢？”“是呀！馒头呢？”济恒见大家没拿馒头，扭头就往窗口跑去。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阿姨！我们没打馒头。”阿姨说：“这就奇了怪了，馒头哪里去了呢？这里一个馒头也没有了呀。”济恒说：“快上课了，咋办呢？”阿姨说：“我问问，看看咋办！”一会儿，阿姨回来了，咂咂嘴，羡慕地说：“你们今天可沾光了，领导说了，给你们馒头换成面包，还不多加钱。这馒头和面包一个就差两毛钱呢，你说说，你们多沾光啊。”说着把面包筐递过来。

刚刚烤出来的面包，香气四溢，引得食堂的学生们直咽口水，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面包，济恒像凯旋的将军一样，端面包筐接受着全食堂学生目光的检阅。

济恒喜滋滋地跑到自己那组的餐桌前，大家饿虎扑食一样，一齐拥上抢。

济恒说：“一个馒头换一个面包，按照昨天订的数量，别多拿啊。”一个同学把半个面包塞进嘴里，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加钱吧？加多少钱？”其他同学一听，像是听到了立定的号令，齐刷刷地停止了争抢。

济恒见状，强忍住笑，认真地说：“一个加两毛钱。”大家一听，顿时沮丧起来，一个说：“哎呀！这快够我吃好几顿饭了。”另一个附和着：“是啊！济恒，你这一犯迷糊，让大家损失了好几顿饭呢！”又一个人说：“别嚷嚷了，难得开一次荤，吃一次面包解解馋。多花几毛钱，就多花吧，面包吃进咱们肚子里了，也没吃到狗肚子里去啊！”大家哄笑起来。“是呀！没进狗肚子里。”济恒大笑起来：“食堂阿姨说了，不加钱了！”大家欢呼雀跃。济恒说：“安静点吧，一会食堂阿姨快来收拾你们了，你们都快把食堂的房顶给掀起来了。”

上课了，第一节是数学课，济恒晚上没睡好觉，边听课边犯困，瞌睡像是围在灯旁边的小咬（一种蠓）赶也赶不走。上下眼皮一个劲儿打架，一会儿粘到一处，一会儿又分开。正迷糊着，突然，听数学老师叫道：“张济恒！”济恒一激灵，忽地站起来，他以为老师提问他问题，正不知如何是好，见老师并没站在讲台上，站在门口冲他招手。

济恒来到门外，见爸爸站在那里。数学老师转身回教室了。济恒吃惊地问：“爸！您怎么来了？”张书毅说：“我要赶火车回山东老家一趟，你妈让我给你捎一罐咸菜，还有几张烙饼，刚刚到你姐家，你姐给你炸了两条鱼，是你姐夫刚在河里抓的。”

济恒说：“我姐在家干啥呢？挺好的吧？”张书毅说：“她挺好，就是地里活儿太多，累得很，一年四季都忙，回趟娘家都费劲儿。他们郊区种菜卖菜，能有几个活泛钱儿，就是没有歇着的空，冬天也忙，要育苗，还要发豆芽卖。”

济恒说：“是啊，我姐在家时就能干。”张书毅说：“对了，你姐说，让你礼拜天去她那里呢，她给你备着好吃的呢。”济恒应了一声，问道：“我妈妈不是不让您回山东吗？这回她想通了？上次我回家，她还在闹绝食呢。”张书毅脸紫涨起来，幸亏脸晒得黝黑，看不出来。他说：“你这小崽子，也像你弟弟一样贫嘴溅舌的了，不过……”张书毅狡黠地一眨眼睛，笑着说：“你妈自己能绝食不吃东西，却舍得不让孩子挨饿，更舍不得让她的两头猪饿一顿呢，怕猪掉膘。对付你妈那一套，我自有办法。她心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她瞎咋呼，没啥能耐。她好面儿，最怕人笑话，高帽子给她一戴，就不知姓啥了。”

济恒头一次听爸爸这么说话，老爸在他眼里，一直是严肃脸，仇恨脸，难得一笑，妈妈总是说他，见了孩子跟乌眼鸡一样。爸爸只有喝几两酒以后，话才多起来，才逗逗他们，不过，兄弟姐妹五个，只有妹妹爱跟爸爸撒娇。看来他今天回老家去见爷爷奶奶，心情不错。济恒随口问道：“几点的车？我送您去车站吧。”

张书毅说：“我已经打听好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快回去上课吧。”济恒说：“我送您到校门口吧，正好把东西放到宿舍门卫那里，这么多东西也不能拿到教室去呀。”父子两个边说，边往校门口走。迎面正遇到汪老师，济恒忙跟汪老师打招呼，并介绍了爸爸，汪老师说，送你爸爸回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