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梓唐轻笑一声,轻轻吻了吻杨菀之的手。
“还不是因为你?今晚……杨大人还请我吃汤圆吗?”他凑到杨菀之耳边小声地问道。
“元宵节已经过了。”她反手扣住他的手掌,将他的手压在了自己手下,侧头去看他微红的耳尖和有些失落的脸,“不过柳大人若是喜欢,回去叫焚琴送一碗到你院子便是。”
“你又戏弄我。”柳梓唐微微垂下眼眸,“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寡欲,可昨夜的菀菀实在太过主动,让他都有些受宠若惊。可她穿上官服,又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是这样,早上也是这样。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要装作什么都不懂。
“柳大人也不是头一天知道我不解风情,想要什么,不直说我怎么明白呢?”杨菀之淡笑,却是伸手勾了勾柳梓唐官袍的?带。他这么多年还保持着练武的习惯,腰肢比她细,官服被这么一系,显得上身更加精壮。回忆起昨夜灯火摇曳照着青年精壮的腰身,他的青丝和呢喃一起落在她的身上,杨菀之微微错开眼睛。她早已习惯了将爱意表现为毫不在意,看似云淡风轻地拿起又放下,久而久之,自己都忘了曾经的爱意汹涌、相爱时的烈烈和失去时的钻心。
“……”柳梓唐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杨菀之,“有时我真想看看你的心肠是不是也是木石做的。”
这口气他从十五岁怄到了三十岁,早就已经看清楚菀菀对他的爱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点。只是到了这个年纪,他也认命了。他爱的人能给他的只有这么多,再贪心反而是他的不是。
他们不是破镜重圆,只是两个同过去已经全然不同的人,以全然不同的方式相爱。没有冲动,没有误会,没有拉扯,没有诺言、利用、欺骗。他们彼此在对方的心湖里照见自己,皆是自己所愿的模样。
“那今晚柳大人替我看看?”她眉眼弯弯。
“不了。”这回却轮到柳梓唐拒绝,“本官在其位谋其职,不想逾矩。”
他想要一个名分,不想一直这样不清不楚的。她就这样故意钓着他,与他若即若离,让他心里难受得紧。过去种下的苦种终于还是结出来苦果,让他一个人吞。
“那还真是可惜,我只是个小小的冬官,柳大人的升迁之路,还要看圣人的心思。”杨菀之耸了耸肩。
“圣人倒是成了你的挡箭牌。”柳梓唐道,“只可惜我想要的那个位置,圣人怕是得贬我的官了。”
“平儿没你想得那么记仇。”杨菀之笑着睨了柳梓唐一眼。
“是么。”
“她给你现在这个位置,不也是成全吗?”她兔儿一样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你若是想,那就挑个好日子吧。”
“真的?”青年眼中一下子落了星子,唇角也荡起笑意,“那我应当去找窦大人为我们保个媒,找个时间将三书六礼过了……你若是想,我们等到清明回一趟维扬县,去你爹娘的祠前;不然就请钱家二叔来?或者我应该向圣人……”
他到现在也不过是个清贫小官,给不了她十里红妆,却也幻想花烛洞房,二人身着喜袍饮下合卺酒。他的菀菀不施粉黛也很漂亮,她应当会像圣人大婚时那样,穿一身利落的紫袍,二人在同僚的见证下拜天地父母。他或许应该让娘来杭州一阵……
“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杨菀之却道,“清明前后都有安排,你我之间又何须那些拘礼。届时请窦大人保个媒,向白婶子和平儿知会一声,让你娘心安便是了。”
见他眼中的星光暗了,杨菀之伸手拉住他的手:“如今治水事紧,你我不宜铺张,届时备些喜糖散给同僚就行了,免得人情往来,牵扯钱财,不干不净。至于宴席,亲朋好友都在大兴,你我在杭任职又不能回去,实在没有必要。”
柳梓唐抿唇:“好。”
他知道杨菀之有她自己的道理,他横竖是拗不过她的。他已经得到了他所求的,不该贪多。
柳梓唐回家之后立马坐在书案前,提起笔,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检讨信给辛温平。当夜,柳大人又没有回自己的小院子。琮生和焚琴也觉得二位主子这次是真的好事将近了,可这两人又一点安排都没有,杨菀之只让焚琴好生去养济院干着。
柳梓唐的信和杨菀之的信一起被送出,过了一个月,辛温平才给二人回信。而与此同时绵州也送来了一件包裹,是文府尹托人寄给焚琴的。
包裹用的是焚琴熟悉的蓝色棉布,打开来,里面有好几双鞋底纳得很厚的布鞋,焚琴一眼就认出是她的尺码,够她穿上好几年。除了布鞋,还有一个小匣子,焚琴打开来,里面是芋婆婆每日簪在头上的那根藏银素簪。匣子底是一张十两的银票,还有一封文府尹写的报丧信。芋婆婆在某一天忽然找到官府,带来了一个小包裹,说要托人送东西给焚琴。一周后,芋婆婆的邻居发现芋婆婆两天没有起床卖芋头了,找夏官来打开芋婆婆的院子门,她已经躺在床上安静地走了。
焚琴想起离开绵州前,芋婆婆对她说:“从前我们都想要像那官家小姐一样,穿起个绣花鞋,漂漂亮亮的。你们现在的幺妹儿是同我们不一样了嗦!这走山川的脚啊,就应该配一双结结实实的千层底……”
“嬢嬢我纳的千层底,比杨大人脚上穿的那双官府发的还要结实呢……”
“嬢嬢一辈子都在绵州,还从来没见过这山外面的世界哩……”
那十两银子的银票,对于焚琴来说,也不过几个月的月钱。但那是芋婆婆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她安静地替杨菀之备好早餐,将那十两银票揣进了怀里,换上那双走山川的千层底,出了门,向着杭州府的养济院走去。
她脚下生风,巴蜀的大山和浙西的丘陵在她的脚下山山相连,涪江与浙江共潮生声。她要带着那个一辈子没有走出大山的她的祝愿,走山川,走到千层底磨尽最后一根绣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