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从来不知道这段往事的凌波来说,她着实是听得惊心动魄。这杖刑的厉害她尽管不曾看过,却曾经听说过,别说一百,就是十下二十下也很有可能要死人的。更何况当初女皇是会同群臣对裴愿的老爹施以杖刑,要动小动作很难,而就算侥幸活命,立刻被解往攘州这一路上,寻常人绝对是凶多吉少。从这方面来看,裴愿的一身武艺,倒很有可能是家学渊源。
这样一个文武皆通的厉害爹爹,怎么会教导出这样一个儿子?凌波疑惑地瞅了瞅正在发呆的裴愿,忍不住恶意地揣测了起来。是裴伷先的头一位卢氏妻子不合意,还是第二个身份高贵的公主妻子容不下这个继子,还是裴愿的资质实在太差,抑或这根本就是裴伷先有意培养出来的?
能问的事情问完了,她也不好在这里多逗留。今天她贯彻了父亲救人救到底的宗旨,可是却陷进了一个最大的麻烦里头。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回到宫里,是否会被上官婉儿训得狗血淋头。
今天最高调的虽然是相王李旦而不是她,但是,太平公主既然已经知道了她在里头插了深深的一脚,只要这一位愿意,上官婉儿或是更多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而她在外头称呼李旦舅舅的时候,似乎也有不少人听到了。如今之际,唯有求神拜佛希望此事不要流入当今帝后的耳朵里,否则,她就真的可以卷铺盖跟着裴愿去庭州避风头了!
听到凌波要走,裴愿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眼看着她上马之后一挥缰绳,他忽然又出口叫了一声。见凌波策马回头,他便讪讪地挠了挠头,上前讷讷说道:“小凌,今天谢谢你了!我嘴笨不会说话,上次我要赔给你珍珠,你却不要,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他忽然伸出右手展开了巴掌,只见上头躺着一个三角形的铁片。
“这是我的师傅当年教我武艺的时候送给我的,听说内中用了天上的陨石,还是某位流落西域的巧匠千锤百炼制成。今天那铁链其实不是我拿手劈开的,而是用这个。”他上前把东西认认真真地塞进了凌波手中,又手把手地比划了几下,最后才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你拿着这个,人家不会有防备,若是有什么万一就可以用来防身。我再过几天就要走了,以后你一定要来庭州!”
那东西明明是铁石,但握在手心里却有一种温热的感觉,这不由得让凌波一下子怔在了那里。凝视着那双无比清澈的眼睛,她忽然笑了起来,竟是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好,若是我有空闲,一定上庭州找你!我有了初晴,也不要你什么马儿,只要你好好当一个向导就行了!”
“嗯,一言为定!”
裴愿满脸欢喜地伸出了巴掌,目光里闪烁着无比的神采。马上的凌波犹豫片刻,便伸出手在他的掌心敲了一记,旋即策马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子,一夹马腹飞也似地疾驰而去。而随着马蹄声悄悄飘落的,还有一句似有似无的话。
“一诺千金,将来我一定会去庭州的!”
骆五早就跟了出来,见凌波纵马离去,自家少爷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出神,只得上去叫了一声。见其转过头来依旧满脸茫然,他不得不出言提醒道:“少爷,那一位既然能叫相王殿下舅舅,想必是朝中亲贵千金。若是裴氏一门得以脱罪,兴许你和她还有可能。但照如今的情势来看,只怕今生今世你们是不可能了。”
“不可能……”
裴愿怅惘地重复着那三个字,露出了一个敦厚的笑容:“虽然才两天,但我确实喜欢小凌的机敏和善良。她既然答应了我,将来一定会来庭州的。骆五哥,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那种一心读书的公子哥,不会害什么相思病。”
看着裴愿转身进门,骆五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有道是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天底下唯相思两字最难以琢磨,裴愿这幅模样分明是情窦初开患得患失,不是相思又是什么?
大约是由于这几天雨雪过去天气稍好的缘故,这上元节之夜,一轮明月高悬空中,为这火树银花的季节平添了几分喜庆。凌波策马出了坊门,立刻就看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一张张心满意足的幸福脸庞中,丝毫看不到那场全城大索的阴影。那无数喧闹一阵阵地冲击着她的耳畔,让她的心情也莫名轻松了起来。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反正是操心也没用的事,干脆不操心就完了!今天被那小子连累得根本没来得及逛灯会,现在去看看也不迟!
想到这里,她立刻翻身下马,牵着初晴就一头扎进了人群中。不消一会儿,欢声笑语和汹涌人潮一下子就把她完全淹没了。
第十九章仙居殿前的怒喝
上元节的夜里,凌波没有回洛阳宫。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身处无数欢乐的人当中,时不时有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在她身边打闹玩耍,时不时有提着灯的好心人和善地和她搭讪,时不时有老夫老妻和她开玩笑,她感觉不到任何孤寂,感觉不到任何烦恼,到了最后甚至拉着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孩又唱又跳,连自己都说不出那满腔的喜悦究竟从哪来。
一夜狂欢过后,清晨的洛阳街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沉寂,只有一地凌乱还能看出昨夜上元的喜庆。不过,上元节解除宵禁三天,今天晚上还有最后一天,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刻,这里又会重复昨夜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