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镇的东南角,因为临近贸易往来频繁的永平河码头,被规划成为制造作坊的专属区域,木匠铺子、铁匠铺子、硝皮铺子、酿醋作坊、榨油作坊等等,各种布幌在夏风吹拂下,无序的摆动。在一家门上挂着“永平美酒”四字招牌的酿酒坊,厚重宽大的门板上贴着红红的双喜字,门梁上则被红绸密密包裹,远远看去,红通通的好不喜气。
再看此时进出酒坊的人,不论男女皆是一脸的喜气,更有一个鬓插红花,身穿鲜亮衣服的中年妇人,已是乐的合不拢嘴。边接过前来道喜客人的随礼,边一声声的向着对方道谢,脸上有如绽放着一朵灿烂的春花。
这片作坊区域家家的院落结构都差不多,靠近正街大路的都是自家的作坊,为的是成品出来后,车马拉运方便。自然作坊的后面院落,便是主家们所居住的房子,有大有小各不相同,像今天办喜事的陈家,便是有着一个两进的大院落。
相比于酒坊前面的热闹,后院里此时则显得过于安静,眼看在院中荷花缸里正悠闲自得地游动的金鱼,就要被伏在缸边一只纯白的小猫偷袭成功而损了性命的时候,一声少女的娇叱在院中响起:“雪团,你要做什么?”
声音落下之时,粉红色的身影也奔到了院子里,雪团“喵”了一声,就想逃跑。哪知那粉色的身影速度更快,一把将它抓进怀里,手托着它的下巴说:“你个调皮鬼,我说多少次了,这里的鱼不能吃,要是被爹爹发现了,定要将你赶出家门让你做只小野猫。”
白色的小猫对着女孩轻轻“喵”了几声,小爪子搭在头上似乎是在低头认错,女孩见它这个样子,心顿时软成了一团,哪舍得再斥责它半句,“你才吃过饭多久啊就又谗嘴,这样吧,我去厨房里给你要点鱼来吃,你要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哦。”
少女轻弹了一下小猫的额头,见它老实的缩起了身子,满意的将它抱进屋内关了起来,而她却寻着饭菜香味找了过去。
煮饭的地方难免有些脏乱,粉衣女孩手提着裙子踮着脚尖小心的躲着地上的脏物,绣鞋上的红缨随着她的步伐起起伏伏。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灵动的转个不停,若是留意观察,更不难发现她那微翘的鼻子正在努力的嗅着,好似要通过味道快速的找寻到目标。
“哎哟,我的姑娘,你怎么到这来了?你仔细着点,可别摔着了。”就在她四处寻着,想找找看鱼在哪里时,却被迎面一个关心的声音打断。
本想着偷偷的来弄到雪团吃的鱼就离开,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抓了个现形,嘟了嘟嘴,她讨好的迎上了说话的老婆婆,娇嗔的说:“孙婆婆,雪团饿了,我想给它找点吃的。你也知道啊,雪团好不听话的,我怕它如果闻到香味到了这里,到时再闯了祸多不好啊。”
孙婆婆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看着她,说:“我的好姑娘,你想远远的喊我一声就好,我给你拿过去就行了,这里脏,你就别过来了。”
“我不是看你们忙嘛,我怕您又说我添乱。”她说着,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已然是在添乱,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
孙婆婆见她这样子,好笑的拍拍她的头顶,说:“又在我这里装可怜,你回去吧,这里人多闹哄哄地,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我一会给你送过去。”
“那太好了,谢谢孙婆婆!”心愿如此容易的就被满足,快活的她笑得分外高兴,嘴边一对深深的梨窝衬得她更是娇美。
她们走后,一个被雇来做喜宴的婆子好奇的问:“刚刚那个富态姑娘是谁啊,长的可真是俊,那脸白的,刚刚在太阳底下,都晃眼。”
旁边一个正在给灶下添火的妇人接话说:“那个啊,她可是陈老板家的宝贝疙瘩,陈家最小的女儿,叫陈宝珠。”
“这是多宝贝啊,名字都带宝带珠的,我看那姑娘的做派,可不像是个受过累的人,到是有些像大户人家的姑娘。我也给不少小有薄产的人家做过席面,还真没见哪家的姑娘像她似的,娇憨成这样。”她似乎是有些感慨,还带着几分羡慕。
仍旧是刚刚那个烧灶的妇人接口说:“别说你了,怕是旁人也少见,你看看这一圈的买卖人家,哪个日子又过得比陈家苦了。按说,陈家的日子比那周铁匠家强不到哪去,可你瞧瞧同样是独一份的女儿,周铁匠家那姑娘累的跟院子里拉磨地驴似的,陈家这姑娘,啧啧,就是个发面的大白馒头,谁看谁不稀罕。”
“可不是,这就叫同人不同命,这就叫会投胎啊!想想我当姑娘那会儿,要是能有这样的爹娘,哪还至于孙子都抱了还要出来受这累啊。”掌勺的妇人不知怎么着,就联想到了自己,一时间感慨万分。
就在这些干活的女人都被掌勺的妇人的话联想到自己的命运而陷入沉默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嗤了一声,说:“我小姑子这命,那是万里也难出一个呢,我公公婆婆可是说了,就是给个金山银山,也换不来我小姑子这一声‘爹娘’呢。”她本想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到底没那个本事,声音里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刻薄之意。
众人闻声抬头,却见说话的正是陈家的二儿媳妇史春花,正端着一个大面盆,站在大家都不注意的角落里。背后议论人还被人听到,这总是让人有些尴尬,要不是她们自忖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不然还真是成了自找麻烦。
这么想着,这些人除了松口气外,心里多少还有些不高兴,这什么人啊,怎么还专门听墙角?!不过,听她这口气,好像对自己这小姑子也不是怎么满意啊。几个人暗中互递了眼色,然后一起打了哈哈,把话题扯到了另一边。
等她走后,那个烧灶的妇人与她身边掌勺的妇人说:“自古姑嫂是冤家,果然是没有错的,外面看陈家日子红火,内里不定怎么闹呢。要说啊,这太疼姑娘也不见得是好事,招了媳妇的眼,这不是平白的给她竖敌吗?”
“你知道什么啊,要我说也是那做媳妇的不知足,你当陈家的买卖怎么做得这么大,陈家又为何跟别家不同,兄弟如此齐心,那还不都是因为他们家这位姑娘。”那掌勺妇人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
那烧火妇人一听,好奇心立刻被勾起,拉了拉掌勺妇人的衣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跟我说说啊!”
掌勺妇人再一次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才小声说:“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往外传,我是听说啊,陈家之所以把家业分成几股给了儿子,绝了将来可能会因为分产不公而闹得弟兄不合,这个主意可是陈家那个姑娘提出来的。你知道现在多少生意人家都在学陈家这个办法吗,因为这事陈家可是得了不少人家的感谢呢!”
“所以啊……”妇人停顿一下再次开口说:“这陈家的二媳妇跟小姑子争,我看就是个多余,晚晚吃亏的还是她。”妇人十分笃定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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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一直逗弄雪团的宝珠脸上也有了兴奋之色,这已经是家里要进门的第三个嫂嫂了。虽然这种场面她早见惯不怪,可这喜庆的鞭炮声响起,宝珠心里还是为三哥感到高兴。
“珠珠啊,珠珠,你在屋没?”屋外,传来母亲于氏一声高于一声的呼喊。宝珠不由的轻拍了胸脯,还好,还好她刚刚忍住了,没有跑到前面去看热闹,不然定被母亲抓个现形。
偷偷的吐了吐舌头,宝珠迎到门口笑着说:“娘,我在这呢,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前面鞭炮都响了,马上要拜天地了吧?”
于氏见宝珠听了她的话,没有四处乱跑,心里不由万分满意。今天来的人多,女儿已经不似小时候,可以无所顾忌的见生人。她总想着办完了老三的婚事,就要给女儿寻门好亲事,所以这些日子她格外注意宝珠的言行。在她看来,宝珠被他们夫妻娇宠着,性格上难免跳脱,少不得往后要时时提醒着才好。
“我怕你这个调皮鬼不听话,偷跑到前面去看热闹。”于氏帮宝珠整了整她头上的珠钗说道。
宝珠听了,想到自己刚刚偷偷去要鱼的事,不由暗吐粉舌,似小猫撒娇一样偎上于氏的胳膊,糯声道:“娘,我很听话的,一直在院子里,哪都没去。”
于氏本就知道刚刚宝珠偷跑出去的事,见她现在这幅小女儿做派明显是在掩饰她的心虚,只是到底不舍得训斥她,只能无奈的点点她的额头说:“你这丫头,真当我不清楚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我那也是不得已啊!”早知道瞒不过于氏,宝珠连连娇声道:“只是雪团饿了,我想去厨房那里讨些鱼给它吃,结果才刚到那里就被孙婆婆发现了。”
事情的来由她自然是知道的,提上这一句不过是为了让宝珠长个记性,本也没想着揪住这事儿不放,却不想看这丫头的脸色竟然还带着几分遗憾之意,不由笑着嘀咕了一句,“这个丫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