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竹下意识的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那只几乎只有眼白的眼睛就完全出现在了吕姣的眼底,他见她不闪不避,一直紧绷的脸皮才松懈下来,牵起吕姣的胳膊,遂即将人背在了背上。
“谢谢。”头无力的搭垂在巫竹的肩膀上,吕姣虚弱的道。
巫竹不说话,只是埋头往前走,步伐越见加快。
天气黑胧胧着阴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一眼望去如从天而下垂挂了冷帘。
吕姣看着青石板街道上,那些被雨水不停击打的尸体,那些被冲刷的一缕一缕的血溪,精神在一点点耗尽,却死死不能昏迷。她要看着,把这些惨烈的景都铜浇铁铸到自己的脑海深处,她发誓,若不能为他们报仇,为乌妈妈、静女妈妈等人报仇,她便以死谢罪!
还有一个人,让她恨的痛不欲生,但她还有一丝半点的奢望,她要找到他,亲口问问他,他是否在那个时候果真自愿抛弃了她。
若然是,若然是,她便彻底死心!
君既无心我便休。
巫竹感受到她情绪的激烈波动,沉默片刻道:“多恨无意。”
吕姣长长叹出一口气,静静趴伏在他的肩膀上,半死不活。
许是这雨太湿润了,更许是死里逃生之后,满心里太多委屈与哀鸣,她想要将心里的话一吐为快。因为现在不说,以后她就不想说了,也不知和谁说。
“我想我是真的爱他,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将自己委身于他并不十分纯粹,但现在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是真的爱他。你看,当我决定守城的时候,我心里竟然想的是,为他们父子拖延出足够多的逃脱时间,而为了他是我首先想到的,雪倒还成了其次。我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舍身为人,我从不知道原来我也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她勉强呵笑一声,面上无一滴泪或悲怨,声音平淡虚弱着继续说,
“最初遇见他怦然心动的时候,我佯装逃脱过,倒不是做戏,是真的身不由己的想逃,因为不想陷的更深,因为我能预见自己将来可能的结局,那时心里却笃定他一定能追来,会追来,那是上天安排的一段缘分,想法难得的天真又烂漫,脱离现实,没有理智。你看,我现在已尝到了苦果。但我至今却还不后悔,这是真话。像我这样虚伪的人,难得的从嘴里吐出最真的话。真正的想法我一般不说出来,只在心里想。因为没人喜欢听真话,真话一般都太冷酷,太无情味。”
她的中气不足,歇了歇才又道:“不论如何,我就是想再见他一面,该了的了,该去的去,为我这难得一次的天真烂漫的情爱画上一个句号。要见,一定要见,等我见了他先扇他十几个嘴巴子,这是他欠我的。”
话到此时,巫竹才彻底弄明白她,她心中对那个人有怨有恨,也同样的还有爱,执念深埋,无有解法。
这个夫人,面上看似娇柔顺从,骨子里却有一股不愿服输的狠劲。
她真傻,也有点可怜。巫竹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在心中叹息。
又过了半响,巫竹已觉得很久没听她说话了,歪歪头,拿那只土黄色的眼珠子瞅她,却看见她已闭上眼昏睡过去。
望着她干的起皮的唇,白的如鬼的脸,他在心里想,说了那么许多话,也是该昏睡过去的时候了。明明失了那样多的血,精神那样萎靡,却还强撑着在他耳边聒噪,说那些他想假装听不懂都不行的话,她难道是想让他把这些话转达给公子重吗?
此时的公子重可还会稀罕?
巫竹往上掂了掂吕姣,那动作的轻柔和他鬼见愁似的面容一点也不相符。
雨滴渐渐的变小了,片刻,整个废城上空都被一片雾气笼罩,他背着吕姣慢慢的走,双手放在吕姣的大腿处,动了动,摸着上面的血污,他那只土黄色的眼半睁半闭泛起了难,箭伤好治,掉孩子的内伤可怎么治呢。
彼时,吕姣露在外面的脚腕处,正有几股血溪从上而下,贴着她的皮肤流了下来,雪白裙摆早已被染成了血红。
刺目的紧。
翟国,乃是狐突之族的出身地,与翟君是同宗同枝的近亲,故翟国也可以说是公子重的外祖本家,故此翟君很自然的接纳了公子重的投奔,并盛情款待,还把靠近王宫的一座大宫殿拨给了公子重一行人居住。
深夜,公子重所居的主殿灯火通明,庭院中,巫们不知用了什么粉末画了一个能发青蓝幽光的大圈子,几个头插彩色翎羽,身披麻衣,手执咒文剑的巫者就在大圈子里舞动,一张鬼脸兽身的四足铜案被放在明月之下,一位主巫就站在铜案前,用剑割破自己的手指,在一张明黄的帛书上绘制独特的花纹,片刻而成,后点火烧尽,紧接着这个巫退回了大圈子,而后又有一个巫接替他来到铜案前,重复和原先那个巫一样的动作。
寝殿内,公子重躺卧于床榻之上,双眼紧闭,鼻息微弱,而狐偃等人都跪在榻前,闭着眼,虔诚的念着什么,像是在为公子重祈福。
片刻,公子重倏然睁眼,猛的坐起来,趴在床沿呕出一大口鲜血。
狐偃等人大喜,欢叫道:“主上!”
公子重猛的抬起头,擦去唇上血迹,一双眼来来回回将狐偃等人扫视一遍,锋利如刀,直把他们看的不知为何感到羞愧而低下了头。
赵衰膝行上前,以头贴地,后悔不跌道:“主上,臣实在该死,请让臣自尽吧。”
狐偃连忙道:“吕姣已死,主上难道要为了个死人而为难一个效忠于你的活人吗。”
公子重光着脚从榻上下来,双目低睨狐偃,“吕姣是谁?”
众人顿时惊愕,魏犨忙呼喊道:“主上,你可还认得魏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