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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第1页）

长史恨恨拂袖而去后，前锋哨探裴喜来向李广请罪。李广摇头道：&ldo;这不能怪你。&rdo;深深叹了口气，道：&ldo;老夫自少年从军，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从来都是有进无退。如今跟随大将军出征，有幸同单于主力交战，可是大将军一定要老夫迂回绕道东路，以致迷失道路，贻误了战机，叫老夫说什么好呢！&rdo;愤懑之情，溢于言表，显是对卫青有意调开自己满腹怨恨。

裴喜道：&ldo;其实将军本可以如期穿过沙漠的，是臣有意将大军引入了迷途。&rdo;李广一愣，道：&ldo;你说什么？&rdo;裴喜道：&ldo;将军不记得小臣了么？当日在右北平郡戍军军营，我曾经当众骂过你&lso;老匹夫&rso;，差点被你下狱整死。&rdo;

李广隐约记了起来，道：&ldo;我记得你！你不是仆多的部下么？而今仆多已经封侯，是骠骑将军的得力干将，你怎么来了我军中？&rdo;裴喜笑道：&ldo;这次是我自己主动要求来当飞将军的前锋哨探。李广，你实在是太老了，这次不杀你，我就再也没有为父复仇的机会了。&rdo;

李广道：&ldo;你……你是……&rdo;裴喜道：&ldo;你忘了霸陵尉么？&rdo;

原来裴喜正是被李广杀死的前霸陵尉胡丰之子，他为报仇方便，隐去真姓，改为母亲姓氏。至于胡丰临死称关东大侠郭解会为他报仇也不是危言耸听，裴喜之母是著名女相士许负的孙女，而郭解则是许负的外孙。胡丰死后，裴喜决意为父亲报仇，但为郭解所阻。裴喜道：&ldo;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身为人子，不能为慈父复仇，还有何颜面存世？&rdo;当即要自杀。郭解制止了他，告之道：&ldo;李将军杀你父亲的确不该，但他是国之飞将军，是匈奴人畏惧的劲敌，我们不能因私废公。只要我在世一日，你就不能向李将军复仇。&rdo;逼迫裴喜立下重誓。按郭解的想法，李广年纪远比他大，当然也会比他早逝，他这句话实际上是要约束裴喜今生不准向李广报仇。

哪知道白云苍狗，世事难料，郭解因为迁徙茂陵之事被朝廷追捕，逃亡后下落不明，民间流言说他已经死在深山中。裴喜遂决意复仇，他潜回河内故里，用钱买来高爵位，又主动替调拨到右北平郡的戍卒戍边，想以此来接近时任右北平郡太守的李广。到达军营后，才知道军规森严，行刺李广几乎不可能。凑巧李广某日到军营时与校尉仆多争吵，裴喜一怒之下挺身怒骂李广，将积蓄几年的愤恨宣泄，但也因此与仆多一起下狱。

很快李广被调回京师，路德任接任右北平郡太守，将仆多和裴喜都放了出来。裴喜意外得知李广被召回京师是因为有胡巫勇之在天子面前称其&ldo;年老数奇，命运多蹇&rdo;，与匈奴作战必不能取胜，李广接诏后气得当众呕血，最终还是不得不奉诏，郁郁返回京师后，他这才意识到报仇并不一定要用武力行刺这种方式。后来郭解被族诛，牵连极广，他因隐姓埋名反而得以保全，从此安心等待机会复仇。

裴喜一直跟随仆多，归骠骑将军霍去病节制，始终没有跟李广同时出军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到这次汉军倾巢而出，李广被任命为前将军，遂主动要求调卫青前军。他因几次跟随霍去病出塞，熟悉沙漠地形，所以担任前锋哨探一职。正好大将军卫青又坚持将李广调离主力，给了他绝好的报仇机会。汉军军法严酷，失期者死罪，只要李广未能按大将军约定的期限到达，一定会被军正判腰斩。

裴喜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这才狂笑道：&ldo;如何，我这报仇的手段可比一刀杀了你这老匹夫强多了，你就等着大将军派人来捕捉你去受审吧。&rdo;不待士卒围上，即拔出佩刀，横在颈上，仰天笑道：&ldo;父亲，孩儿终于为你复仇了。&rdo;手肘用力回拉，登时一股血箭喷出，笑声戛然而止。他抽搐了两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众将士面面相觑，一齐望着李广。李广呆在当场，半天作声不得。白发苍颜，急痛攻心，看起来十分可怜。

裴喜虽然没有用兵刃伤害李广的身体，其话语却像利刃一般刀刀戳中了他心口‐‐裴喜说得不错，他虽然还活着，却等于已经死了。按照军法，失期当判主帅腰斩，他和手下五名校尉都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他已经七十多岁，就算天子开恩，再次允许他用钱赎罪，然而他再也没有了上战场的可能。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战，也成了他人生的终点。

一生戎马倥偬，历历在目‐‐文帝刘恒曾对他的英勇和胆气无比赞叹，惋惜他生不逢时，若是生在征战频繁的高帝时期，当可因战功封万户侯；景帝刘启在位，爆发吴楚七国之乱，他任骑郎将，跟随太尉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于昌邑一战成名，声震天下。甚至连景帝同产弟梁王刘武也十分仰慕，特意派人送将军金印给他。他接受了金印，却不知犯了景帝大忌。班师回朝后，许多匈奴降将如韩颓当等都因战功封侯，唯独他没有得到景帝的任何封赏；他任边郡太守时，因频频出战，又被一力主张和亲的景帝调离前线；终于等到一心抗击匈奴的当今天子刘彻即位，满以为可以大有一番作为，皇帝却跟前朝暴君秦始皇一样，迷信方术，相信了胡巫污称自己命运不济的话，始终不肯再重用他。他当真命运不济么？他的飞将军的名号完全是靠自己一弓一箭赢来的，而不是因为姊姊当了皇后、舅舅做了将军才得以出任军中主帅。可那些靠裙带关系爬上高位的人偏偏怎么运气那么好呢？当真是老天爷青睐他们么？大将军那般排挤他，即使没有裴喜从中捣乱，他就会立下功劳么？怕是也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