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美和陈斯南一来,倒把顾东文和景生从悲愤自责中硬拉了出来。顾东文没跟西美提苏苏的事,知道斯南把他想象成“后爸”后,气得请她屁股吃了好一顿“桑活”(揍)。
西美也没多问,毕竟有陈斯南从沙井子离家出走回上海的例子放着,景生因为想念死去的母亲突然跑这么一趟也不奇怪。她其实也疑心大哥有结婚生子的念头了,反倒觉得景生这么做有逼宫的嫌疑不太上路,私下便劝顾东文“女人呢,都是这样子的,你一个大男人不想结婚她怎么好意思上赶着要嫁?卢护士肯这么跟着你,也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珍惜眼前人呐。”
顾东文挥手“说了你也不明白,不说这个。”
西美一听这话,火了“从小到大,你们三个凑在一起咕叽咕叽,但凡我说你们几句,你们就回我一句这个。什么说了我也不明白啊?你们一个个追求特立独行,只想着自己快活自己自在,随大流有什么不好?安安分分过日子有什么不好?非要像南红这样,折腾到一大家子背井离乡回不来才好?是,我不像你们这么厉害这么有出息,但我也没过得比你们差多少。”
顾东文听她又扯歪了,皱着眉叹了口气“西美,你这辈子做过的所有的决定,家里人,爷娘,我、北武、南红,有没有谁拦过你?你想学弹钢琴,爷娘厚着脸皮去求方太太,欠了人家一辈子的情,你丢下钢琴要去新疆,去了,你要嫁陈东来,嫁了,你要生孩子,要把孩子放在哪里养,要换工作,要留在新疆,是不是都是你说了算?”
西美一怔,细细回想的确如此,便低头不响。
“你怎么过你的日子,是你的事,小时候家里人能圆你的心愿,都会帮,长大了各过各的,能帮的帮一把,帮不了的也没法子,你自己的人生大事全是你自己定的,为什么我们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过日子就不行了?你就看不惯了?”顾东文摇头“你从小就好为人师,就喜欢证明你才是对的,你懂得多,有意思吗?你能替我替南红替北武过日子?这世上不是只有你过的日子才叫对的日子好的日子。”
这话西美不爱听,但她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嘟囔道“反正你要卢护士没名没分地跟你一辈子,太不像话太不上路了,将来她什么都没有,房子、钞票、小囡,老了怎么办?啥依靠都没。”
顾东文笑了笑,点了根烟站了起来“西美啊,不是所有的女人找男人都是为了找依靠找饭票的。至少小卢不是,善让也不是。你找了陈东来,依靠到他多少?”
西美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景生一行四人从昆明坐80次特快列车回上海,斯南这次倒没认干爹干妈,靠霍元甲的迷踪拳认了两个干哥哥三个干姐姐,约了回上海后一起去看电影。当然她在铁道线上认的干亲太多,不到派用场的时候还真想不起来。斯南趴在卧铺上晃荡着两条小细腿,哼着“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认真地抄写干哥干姐们留给她的地址电话。景生对着她这幅混不吝吊儿郎当的模样很是无语,斯南却笑嘻嘻地表示行走江湖多个干爹多条路,幸亏那时候干爹这词纯粹就是过房爷的意思,要不然顾西美能气得拔光她一头卷毛。
上海已经出了梅,明晃晃的大太阳照得马路滚滚烫,一下车斯南就跟个小炮弹一样弹了出去。
“小舅妈——!”
善让被她撞得退了两步倒在北武怀里,笑着把她往上托了托“怎么一点也没长肉?还是这么轻?”
“我下火车前刚拉了屎,好大一坨,差点潽出来了!”斯南骄傲地比了个形状“我一拉完火车就准备进站锁厕所了。”她转向顾北武科普铁路常识“阿舅,你知道吗?原来我们的粑粑是直接拉在轨道上的,因为火车速度太快,那个气流唰地一下就把它们分解了,所以千万不要追开得很快的火车,一边追一边喊就一边吃屎,哈哈哈哈哈。”
景生不由得看向延伸向远方的铁路,陷入了沉思,斯江和斯南果然是亲生的两姊妹,体重永远和粑粑密切联系,连量词都用得一模一样,这就叫血缘的力量?
“啪”的一巴掌,顾西美把斯南扯了下来,笑着和善让北武打招呼,说北武去了美国两年怎么一点也没变,走到站外忍不住问善让是不是怀上了,一问就想到顾北武才刚回来,立刻懊恼地描补道“你看我这脑子糊涂掉了,就看着你比前年好像胖了点”。善让一愣“嗯,大概在北京吃面食多,是胖了好几斤。”
斯南回过头来做了鬼脸“我姆妈坐再多次火车也认不到干爹干妈干哥干姐,她专挑别人不爱听的说。小舅妈你一点也不胖,小舅舅就喜欢你这样的。”
“谁像你啊,一天到晚嘴上抹了蜜。”西美倒不生气被斯南拆台,因为这两年被拆惯了。
斯江没来接站,因为斯好昨天吃了两根奶油雪糕后开始拉稀,变得特别娇气黏糊,几分钟看不到阿姐就哭着满屋子找,不肯坐马桶来不及奔公厕,裤子脏了好几回,地板上也弄得一塌糊涂,夜里发起高烧来,把一家人折腾得疲于奔命。今天早上小胖子躲在窗帘后头不肯出来,被斯江抱出来时好一顿哭,一看,窗帘下头又是一滩,好在退了点烧,额头摸着没那么烫了。北武和善让把窗帘拆下来洗干净后赶来车站接人,顾阿婆和斯江在家拾掇斯好。
景生再多的心事,都忍俊不禁扯了扯嘴角,好了,这三姐弟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粑粑干上了。
一听斯好病了,顾西美恨不得肋插双翅。
“两根雪糕,一根是我买给他吃的,一根是去他阿娘家,阿娘给他吃的。”北武扭头道“跟斯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