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天真了。估计要么是给她寻到了下家,要么,便是听闻她在东街赚到了些小钱,企图来分一杯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少年只是简单一想,就通透清明了,所以才会想跟着一道去,再不就是嘱咐她长点心眼,别任人家肆意揉圆捏扁。宋辞深谙其意,她注视着润弟的身影走远,一点点放下轻轻挥动的手……转身之际早已失掉脸上柔和的笑容,严肃道:“启程吧。”在早集散去后的人潮中,有的忙碌,有的悠闲,各自从不同的来处到此聚首,继各自分离,去往不同的归途。当宋辞与宋姝主仆二人穿过东街的时候,不少目光落到她们的身上。可能是关切,但绝大多数是打探,宋辞并不关心那些,只目不斜视的走路。等走到那条拥挤长街的尽头,宋姝扬了扬手,丫鬟很懂眼色,连忙将手臂递过去以供攀搭。宋姝未偏半分视线,径直奔着一辆车轿走去,抬腿迈入,不咸不淡撂下一句:“我轿子尚小,容不下那么多人,便劳烦长姐随轿行至家中了。”说完,轿帘落下,车夫一阵高声吆喝,斥令着马匹前行,同时亦间接示意轿内人,让其能够坐稳。小丫鬟并肩来到她身侧,同主子有样学样,眼皮一掀,语气半死不活:“宋家长小姐,那咱们就走吧?”宋辞不稀罕理她,沉默地迈开脚步往前走,一边在心中暗想:这主仆二人真是好的不学,短短几天,这些臭毛病倒学了个十成十。还有!她低声冷哼……说什么轿子小?是啊,确实小!小到宋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找了个火柴盒架起来呢!从前在现代时看古装剧,里面的轿子华丽又宽敞。切至近景,老老幼幼前前后后五六个人在里面谈笑风生……等真正到古代以后,见识过街面上偶尔行过的座驾,再或是那日救她的两位公子所乘的马车,皆是颇具规格排场。反观宋姝的车轿,狭小局促不说,还如若无骨,只几片看起来低廉的暗花布料,不知道用什么支撑着,下面是两个老旧的棘木车轮,正随行进,嘎吱嘎吱的滚动着。走了有一会,宋姝用手背将轿帘掀起一个角,居高临下且惺惺作态道:“实在对不住了长姐,按理说做妹妹的,本该恭请你上轿,我自己在下面走的……可是你也知道,我这缎面金丝底的鞋子,空有其表,走起路来实在不舒坦。”“而且我这些日子在章府养得娇贵,这脚啊,多走一点路便疼的紧!”“所以只能委屈你,不能请你上轿啦,长姐。”表面是恭谦解释,实则是挑衅炫耀。原以为宋辞会咬牙忍下,或是酸溜溜说几句自贬的反话。可她却没有,而是冷冷一笑,连头都没转半分,言辞冷酷犀利:“不必了,我有幽闭恐惧症。”宋姝:??丫鬟:??虽然听不太懂,但总感觉不像是什么好话……——走了有大半个时辰,约是宋辞从东街往返钱婆婆家路程的三倍……终于,几人在晌午前抵达了宋家。这日宋朗山出奇的没有在院中做活,母亲和姨娘们也不见踪影。宋辞踏入那道门,望着平静的院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做足心理建设才敢走进前堂。迎面,宋朗山沈之宜一左一右端坐,侧边是两位姨娘,其余小辈宋韵宋锦宋然,甚至白日一贯不在家的宋贤都立于此,直勾勾的盯着她。宋辞不禁打了个冷颤。却不想预料的狂风骤雨并没有来临,宋家全员对她反倒个顶个儿的客气。“来来来,大妹,做了一早晨的生意,累坏了吧?快落座!”她被宋贤亲热的推着肩膀坐到下席,心里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紧跟着,两位姨娘轮番上阵。“阿辞渴不渴?姨娘给你倒杯茶水。”“一路赶来走累了吧?要不要二姨娘给你拿双便鞋,松乏松乏?”“二姐姐,你说哪的话,现如今小姝有轿子了,怎么可能让她阿姐累着?”“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宋姝低下头,咬咬嘴唇。因为一路而来她乘轿子,宋辞步行,这尽人皆知,就算不出去打探,丫鬟不说,想来宋辞也要告状的,所以她也没瞒着:“是……是我乘的轿子,阿辞姐在下面和凝秀一道走来的。”其实宋辞根本没想多费口舌,反正这个家里绝大多数的人并不在意她的死活,像这种微妙的小女儿心思,又怎会为自己去出头呢?多说无益,与其自触霉头,还不如不说,反正她已经无所谓了,只是没想到宋姝居然会这样坦诚。在她垂着头,扭捏生涩地将那句话说出后,二姨娘竟一反常态,上去对着她手臂就是一巴掌,厉声呵斥:“混账!真是目无长幼尊卑!嫡母和姨娘平时怎么教你的?当了个少夫人就浑忘到脑后去了?”“你也不想想,若不是你阿姐,你能嫁到章家过好日子吗?”“往后你要时时刻刻牢记,敬重嫡姐,亲近嫡姐,知道吗?”三姨娘见势也不甘示弱,连忙见缝插针,叮嘱自己所生的两个女儿:“你们也听着!”屋内,两个小姑娘清脆的应答声响起又落尽,一家人或真或假,半虚半实的一场大戏,演的叫是淋漓尽致。宋辞不是傻子,她望着这一幕幕,心下已经了然。但她却不急着揭穿,反而纵着他们演,尽情的演……她倒想看看,这群人的恶名堂扮到最后,到底能不能搞出点新花样。“咳咳……嗯!”主位上的宋朗山在短暂平复的氛围中,不自然的清清嗓子。他率先做出让步,却还不想失去做父亲的面子与威严,神色很是尴尬:“我女,近日过得可还好吗?”“回父亲,还没死。”宋辞向主位正过身,颔首行礼,无论神色动作还是语气都规规矩矩,非常的合礼数。宋朗山被噎住,一连眨了好几下眼,才勉勉强强接出主题:“为父听说你近日在东街开了个卖吃食的小摊位,生意怎么样?”“如果生意不好,默默无闻,想来父亲也不会听说吧?”宋朗山再度语塞。还是宋贤接过话茬,干笑两声:“呃,呵呵,大妹啊!我们听说了,镇上都在传东街宋姑娘有双巧手,厨艺精绝,独创出的吃食举世再难找出第二!我们起初还不知是你,后面听邻里说起,小姝又亲眼所见,这才敢相信。”“生意如此火爆,想必每天忙碌,定累得不轻吧?”他停顿片刻,两句话支支吾吾间,衔接的很是破碎生硬:“嗯,就是……哦对!要不然让姨娘们或是小韵小锦去帮帮你吧?你说咱们一家人,怎好眼睁睁看着你一人受累呢?就算她们没有高超的厨艺,但打打杂,做做零散活计,总能让你轻松轻松,你说对吧?”在宋贤侃侃而论的时候,宋辞悄无声息暗中打量全场。她见母亲的脸色并不是太好,小韵小锦亦没有很雀跃欢快,这未免有些反常。在这个家里,有一个是一个,满打满算,母亲是最疼她的,小韵小锦待她也是真心亲近。此番她久别归家,照理说几人绝不该是这般反应……思前想后,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在算计她。宋朗山,宋贤,宋姝,二姨娘三姨娘,对她不怀好意,甚至今日叫她来,本身就是一场鸿门宴。他们平日肯定没少就此事琢磨议论,母亲和两个妹妹深知宋辞回来是要吃亏的,定然高兴不起来。心中有数后,面对伪善的宋贤,宋辞无害纯良的微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静婉拒:“这……恐怕不好吧?”“现而今我那摊位赚的还不算太多,若给工钱呢,怕是难以支撑生计。若不给工钱……”她佯装不好意思:“怎好平白让大家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