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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1页)

正言若反

为了重申&ldo;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rdo;以及后面的&ldo;圣人不死,大盗不止&rdo;、&ldo;绝圣弃智,民利百倍&rdo;等的一贯涵义,且让我们引用《庄子&iddot;外篇》的《(月去)箧》篇中所说的话,便可了解老子当时所以菲薄圣人讥刺仁义,都是为了世间多假借圣人的虚名,以及伪装仁义的招牌。犹如近代和现代人,任意假托自由和民主为号召,实际是为了达成私欲的借口,醉心于独裁者如此,西式民主的真实内容,又何尝不如此?举世滔滔,无可奈何。如庄子所说:

故跖之徒问於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事先推测估计他的财富储蓄),圣也。入先(在行动的时候,必身先士卒),勇也。出后(得手的时候,先要掩护同伴撤走,自己最后退却),义也。知可否(能判断可不可以行动),智也。分均(平均分配所得的利益),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有也。

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

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

在《天运》篇中又提到:&ldo;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靓而多责。&rdo;

从表面看来,老子和庄子这种思想言论,好像是一种反派的哲学,尤其为狭隘观念的宗教徒,并非大宗教家或教主,甚至,为走入儒家岔路的顽固派,或明知故犯,敢用而不肯说的事功派所深恶痛绝,认为是&ldo;不经之谈&rdo;。其实,这正是&ldo;天理&rdo;&ldo;良心&rdo;的公平哲学。公道自在人心,只是一般说不出所以然,或是不忍心说得太透彻,说穿了,反党乏味。司马迁著《史记》,便用比较含蓄的论调来反映道家与老庄这类思想。到了元、明之间,民俗文学的小说家们,却在小说的著作里,表达了很多这方面的思想。说得痛快淋漓而有韵味的,如明末的贾凫西所作的《木皮散客鼓儿词》。他生当家破国亡的未造,秉着一腔忠义之忧,便借此道理而大发天地的牢骚,如说:

忠臣孝子是冤家,杀人放火享荣华。

太仓里的老鼠吃的撑撑饱。老牛耕地使死倒把皮来剥。

河里的游鱼犯下甚么罪?刮净鲜鳞还嫌刺扎!

那老虎前生修下几般福?生嚼人肉不怕塞牙!

野鸡兔子不敢惹祸,剁成肉酱还加上葱花!

古剑杀人还称至宝!垫脚的糙鞋丢在山洼!

杀妻的吴起倒挂上元帅印!顶灯的裴谨捱些嘴吧!

活吃人的盗跖得了好死!颜渊短命是为的甚么?

莫不是玉皇爷受了张三的哄?黑洞洞的本帐簿哪里去查?

好兴致来时顽铁黄金色!气杀人运去铜钟声也差!世间事风里孤灯糙

头露!纵有那几串铜钱你慢赭沙!

风箱式的说话艺术

老子为了说明天理的公平,与真正圣人的无主而任负化育,便直接指出天地间万事万物的生灭变化,既不是谁所主宰,也不是天地的有心制作。万物的造化生灭,都是乘虚而来,还虚而去。暂时偶然存在的一刹那,只是有无相生的动态而已。因为有刹那绵延绝续常有的动,于是误认为动态即是存在,而不承认返有还无的静态也是存在的另一表相。所以他说:&ldo;天地之间,其犹橐囗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rdo;

&ldo;橐囗&rdo;,是旧式农业社会用作鼓吹通气的工具,俗话叫做风箱。也就是《淮南子》本经所说的:&ldo;鼓橐吹捶,以销钢铁&rdo;的冶炼金属的工具之一。&ldo;橐&rdo;,是指它的外形的箱椟。&ldo;囗&rdo;,是指它内在的往来活动的管片。但在旧式的农业社会里,用布fèng成两头通,中间空,用来装置杂物的布袋,也叫做&ldo;橐&rdo;。至于&ldo;橐&rdo;,是三面密fèng,一面通口的布袋。&ldo;囗&rdo;,便是后世的七孔笛。总之,&ldo;橐囗&rdo;,是老子用通俗习惯使用的东西,来说明这个物质世间的一切活动,只是气分的变化,动而用之便有,静而藏之,就好像停留在止息状态。

其实,这个天地的万物,都在永远不息的动态中循环旋转,并无真正的静止。所谓静止,也只是相似止息而偶无动态感觉的情景而已。因此,同样的原理,不同表达的《周易&iddot;系辞传》里便说:&ldo;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rdo;万事万物,动必有咎。在动的作为里,所谓好的成分的吉,只占四分之一。不好的凶,和仅次于凶的不好‐‐悔、吝,便占四分之三。

然而天地与万物,毕竟都在动态中生生不已地活着。活像是动,动是活力的表现。因此,愈动而愈生生不已。生生不已和永远活动互为因果,互为生活。

既然了解到天地之间气分的变化往来,变动不息,生生不已,有无相生,动静互为宗主。那么,就可进而了解到一切人事的作为、思想、言语,都同此例。是非,善恶,祸福,主观与客观,都是不能肯定的确有一绝对性的标准。如果一定要理论上争辩到有一个绝对的道理,这个绝对也只是在文字上,人为的,暂时裁定为穷尽之处而已。其实,在动态中,愈动而愈出,永无有穷尽的一点。犹如数理在开发中,也永无尽止。同样地,人世间的是非纷争,也是愈动而愈有各种不同方面的发展,并无一个绝对的标准。&ldo;才有是非,纷然失心。&rdo;只有中心虚灵常住,不落在有无、虚实的任何一面,自然可以不致屈曲一边,了了常明,洞然烛照。这便是&ldo;多言数穷,不如守中&rdo;的关键。但也有认为老子这两句话,是明哲保身、与世无争的教条,所谓&ldo;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rdo;。尤其是后世修炼神仙丹道学派的道家们,认为说话是最伤元气的行为,而且是促使短命,造成不好运气的最大原因。所谓&ldo;数穷&rdo;便是气数欠佳、运气坎坷的表示。因此修道之士,便有&ldo;开口神气散,意动火工寒&rdo;的严厉训诫了。这种说法,是否绝对合理,姑且引用古体文的&ldo;其然乎,其不然乎&rdo;两句话来做结论,由大家自去思考取决了。

如果转进一层,了解到&ldo;橐囗&rdo;与风箱的作用,那么,便可明白老子所说的&ldo;多言数穷,不如守中&rdo;的话,并不完全是教人不可开口说话。只是说所当说的,说过便休,不立涯岸。不可多说,不可不说。便是言满天下无口过,才是守中的道理,才与后文老子所说&ldo;善言无瑕囗&rdo;的意旨相符。否则,老子又何须多言自著五千文呢!譬如风箱,在当用的时候,便鼓动成风,助人成事。如不得其时,不需要的时候,便悠然止息,缄默无事。倘使如&ldo;灌夫骂座,祢衡击鼓&rdo;,说来无补于事,那便有违&ldo;多言数穷,不如守中&rdo;的明训了。

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谓玄北,玄北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承接上文&ldo;天地之间,其犹橐囗平!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rdo;的法则,说明天地万物与人我生命的作用,常在于一动一静之间。要善加把握,善加运用。因此而引用本章&ldo;谷神不死&rdo;的一段,似静而实动,虽动而似至静。似乎虚无而实在含有无穷的妙用,虽然妙用无穷,但同时也蕴藏了用而无用的善巧方便。

为了切实了解本章的内涵与后世一般修炼神仙丹道者的各种注释,首先需要解决两个关键性的名词,即所谓&ldo;谷神&rdo;与&ldo;玄牝&rdo;。

&ldo;谷神&rdo;:谷,当然是一般所谓山谷的简称。但是一般所谓的山谷,大致可以归纳成为两种形态。一是如袋形的山谷,有进路而无出口。二是两山夹峙,上仄中空而较隐蔽或者曲折的狭长形通道。

第一类形的山谷,大多空气不能对流,凡有声响动静,必然会有回声。这种回声是因为空气不能对流而产生。但在某些愚昧者的观念看来,便认为这样的空谷,必是神灵的窟宅,因此而有回声。其实回声是物理的作用,并非神灵的显赫威灵。可是在愚夫愚妇的心目中,往往因此而形成宗教式的神话,塑造了多少莫须有的传说,认为其中有神。更有甚者,便套用了道家代表人物老子的名词,称它为&ldo;谷神&rdo;。

第二类形的山谷,是隐晦曲折,两头相通的狭长通道,空气对流,由这一头的传呼,便很迅速地畅达遥远的那一头。因此,也成为被人编织成神话的题材,认为其中如有神助。实际上,也是空气的传声作用,并非真有不可思议的神秘存在。

首先了解&ldo;谷神&rdo;之所以为神的道理,便是因为它的中间空洞无物,因此而形成其中的空灵作用。正因其中空而无物,才能生起看似虚无,而蕴藏似乎妙有的功用。

其次,便是&ldo;玄牝&rdo;,&ldo;玄&rdo;字,也通作元始、元来、根元的&ldo;元&rdo;字。元,等于是万物的初始根元,是极其微妙的第一因的代名词。&ldo;牝&rdo;,在中国上古的文字中,是母性、雌性生殖机能的文雅代名词。相反的,&ldo;牡&rdo;字,便是男性、雄性生理机能的代号。在这个世界上,一切动植物,虽然由牝牡两性的结合而造成延续的生命,但个体生命绝大多数都是雌性,也就是阴性的生殖器官所出生的。因此,老子造了一个名词,叫做&ldo;玄牝&rdo;。后世的道家由此引申,认为大海荡荡的中心点有一&ldo;海眼&rdo;。&ldo;海眼&rdo;虽小,却是源源滚滚而出,成为大地层面的诸大海洋和江河的来源,它便是海的&ldo;玄牝&rdo;。至于北极,便是大地的&ldo;玄牝&rdo;。人体的&ldo;会阴&rdo;部分,则是人身生命源泉的&ldo;玄牝&rdo;之处。印度瑜伽术有关身瑜伽的术语,叫它&ldo;海底&rdo;,或视为&ldo;灵能&rdo;和&ldo;灵力&rdo;的窟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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