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哭喊道:“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错的是他们。”她说“他们”。顾临奚没有回答,他看着女孩悲戚的眼神,知道她其实明白自己的意思。其实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对错不重要,符合游戏规则才重要。他之前一直都是这样信奉的。但是在这之前,他只看到了游戏的赢家多么风光无限,对这场优雅的智力游戏摩拳擦掌。而知道此刻,扶着这女孩温暖又柔弱的手臂,看着她彻骨悲凉的眼神,他才有了实感。这不是游戏,这是一场掠夺。力量大的男人可以掠夺力量小的女子。位高权重者可以掠夺贫困低贱者。这就是弱肉强食,好像一切理所应当。但是,当这些被残害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还能说出“理所应当”吗?如果他其实也正站在掠夺者的位置上,他还能说出“理所应当”吗?如果有一天他自己或者身边的人成了输家,他还能说出“理所应当”吗?方恒安打断了正在出神的顾临奚,猜测道:“然后呢?那女孩是不是没有报警?”这其实是很多强奸案受害者会选择的解决方案。虽然无奈,但是真实。顾临奚摇了摇头:“那天我说完那番话就离开了。但后来知道林熹陪她去报警了。非常勇敢……也非常愚蠢的选择。”“那个’大学生’是村子里人人夸的温文少年,家里也是镇上比较有权势的。所以很多人不信,最后我给她做了证,还在乡法院弄了个开庭,我找到证据,做了辩护,判了那个强奸未遂的四年。”他笑了笑:“现在说来有点孩子气,但那是外公第一次对我露出满意的神情。之前读懂了再艰深的文献,再聪明得体的行事,他都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方恒安也跟着笑了:“所以这件事就圆满结束了?”顾临奚却渐渐敛了笑意。“没有。从判决下来,乡法院回来第三天……那女孩就自杀了。”乡里有乡里的规则,家暴和侵犯妇女在城市人眼里看来可能是不用思考的铁律,但是在那里不是。他们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一定也有问题。而自然你有了问题,谁又不能多掺一脚呢。女孩兄嫂也觉得女孩丢了人,村里女人们对她指指点点。那三天,听说她家夜夜传来凄厉的哭声,那个眼睛好看的女孩哭的眼肿成了一条线,几乎睁不开来,她一边哭一边重复地在问——“我做错了什么?”这句话也敲在了原本身份千差万别、人生路南辕北辙的少年和孩童心上。比起书本里的仁义礼智信和长辈的谆谆教诲,少年顾临奚反而在这偏僻村庄里上到了塑造价值观的重要一课。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明知不可为之勇。学会了权衡利弊左右思量是聪明却不一定是智慧。还学会了当机立断,不要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也知道了……哪怕做到了以上这一切,也不会有任何真正的好处,甚至输的更快,更一败涂地。比如那个死前还在叩问她做错了什么的女孩。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顾临奚看向方恒安:“后来,林熹立志要做警察,又因为我当时帮女孩诉讼的事,他对我有些盲目的推崇。因此在我来a大任教后,他也考到了a大读书——直到半年前,死于事故。”方恒安倏地抬起眼:“半年前?”“对,就是半年前承安大桥的那场事故。”顾临奚缓缓地说:“你们在监控里看到和我很像的人是吗?那就是他。”“我们多年一直保持联系,他考了a大,可能也有我一部分原因。但读了就半年,他家里出了事,就回老家去了。承安大桥事故那天是他回家后第一次回海市,为了见一个网上认识的女孩子。”方恒安想了想:“你用林熹身份回来的时候我查过他,他近几年没有往返海市的记录。是买的不记名的大巴车票?”顾临奚猜到他想说什么,点头道:“是。我也是因为清楚这点,重逢后那场审讯里,才敢理直气壮地诓你,我一直在老家待着,手里那张票是从老家来海市的票。”他说起这事,神情略微缓和了一下。“他来海市见女孩,所以问你借了车?”方恒安又猜到。顾临奚点头:“那女孩也是a大的学生,他给我看过照片,笑起来和当年那个女孩一样……眼睛特别好看。那女孩那天晚上去参加一个活动,林熹想去接她,顺便表白,我就主动把车借给了他。那辆车……”他停下来捏了下眉心,调整了下情绪,才继续说下去:“我车不止一辆,原本是想借他一辆更打眼的新车…追求女孩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