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看着阿敏上的车啊,应该就在这节车厢。”
但是火车已经开动了。
刚开始,苏拉还能跟着跑,但火车跑起来的时候,她就再也跟不上了。
火车真快啊,绿色的车屁股带起长长的白烟,驶向高楼林立的南海之畔,把内陆的封闭保守远远甩在后面。
那一天,苏拉光着一只脚,追出了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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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世敏第一次寄钱回来,是她离开榴城的三个月后,一次就寄了八百块钱。阎秀君把它当做三个月的生活费,死死抠在手里,不让苏海飞发现。
然而第二个月,江世敏又寄了八百块钱。阎秀君这才醒悟,八百块是一个月的钱。她逢人就说,我们嫂子果然在南方挣了大钱。
听者都不信,做什么活能来钱这么快?该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事情吧?
流言遂传遍了毛纺厂大院里每个家庭的餐桌。
苏拉是听不得这些闲话的。别的孩子成群结队地跟在苏拉后面,把你妈是破鞋儿,你是野孩儿唱成小调。不论多少次的,苏拉都会冲上去,挑最高最壮的那个扭打成一团。
她经常带着一身的泥土和伤回来。阎秀君连苏伟都管不过来,更没有精力管她,只叫她去洗干净了再来吃饭。
榴城的人们对女人的上限要求得很低。
像江世敏那样,非要出头做出点事情来,就是疯魔了。
榴城的人们对女人的下限却要求得很高。
像阎秀君,一个人要上班,要带两个孩子,从早到晚洗、拖、擦、煮、切、熬、叠、晾、收,要打孩子和骂男人,她能得到的最光荣的称号,依然是苏海飞的媳妇。孩子和男人如两面无声的墙壁,给不了她回应,又封死她的路。
榴城的人们对男人的上限要求得很高。
非得是大把大把地往家里拿钱,才算是大丈夫。所以,即使苏海跃活着,那一点教书匠的死工资,终究比不上当官或做生意。
榴城的人们对男人的下限要求得又很低。
像苏海飞这样,在毛纺厂当个保卫,上班不用心,回家不干活,天天出去看人下棋,每过两个月就把家里的钱搜刮一遍,跑到邻县谈生意,回来时两袋空空,阎秀君就和他干仗。可只要他不嫖,不赌,不坐监牢,就算是个过得去的丈夫。
苏海飞和阎秀君几乎每天吵一次架,每三天提一次离婚,剪过结婚证,从没有一次真正去过派出所。
对苏拉来说,苏家更像是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其他时间,她要么在学校学习,要么出去和人打架。阎秀君没再给过她零花钱,她也不跟家里要,专挑那些有钱的孩子抢。
老师越是告诫她,女孩子不应当做什么,她就越是去做。有时候,她是存心招惹别人,仿佛这样就能抵消自己心中的愤懑。
可是苏拉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甚至不用每节课都听,考试也能考第一名。
阎秀君只得归功于遗传的力量,她酸溜溜地说:
“女孩子小时候成绩都好,等上了中学,后劲儿就不足了。对吧,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