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问一答,声音在池水与白雾间回转,显得格外寂静。
“你本可一世无忧无虑,如今长到五千余岁,细细算来,所受得却只有苦楚。化龙之路,艰辛痛苦,成就者万中无一。鲤儿……你有没有,怪过我”
他问得有些小心,那双眼也在此刻睁开,隔着一寸绕起的白雾,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但墨鲤知道,他哥哥眼里有六界、有众生,这六界众生之中,自然也包括一个笠泽的鲤儿。墨鲤鬼使神差地探出手触到润玉的侧颊,掌心慢慢地与他的侧颊相贴合。
“哥哥,”黑发生角的幼龙凝滞地望着他,声音有些沉哑,“润玉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会永远陪你、爱你。”
他的话纯净无比,一片赤诚。那掌心触到肌肤时,像抚摸着一件脱俗而脆弱的瓷器,好似一碰便要碎了——就像润玉哥哥在鲤儿心里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护着,像对待一片易碎的琉璃、一枕易醒的良梦。
他声音低微地继续道:“鲤儿从未怪过,我只恨无力保护哥哥,无力保护你爱的六界与众生,我害怕化不成龙,让你失望……我……”他几乎哽咽,猛然将润玉抱得更紧更稳,让自己一半浸在水中,一半融在润玉哥哥的怀里。
墨鲤哑着声续上后半句:“……哥哥,你不要太上忘情,我永远……永远都对你好的……”
一条墨黑的龙尾浮出水面,崭新的龙鳞在水中熠熠发光。尾尖儿随后沉下水面,很轻、很小心地勾住雪白龙尾,两个尾巴尖儿缠卷在一起,绕成一团儿,亲昵地依偎着。
润玉抚摸着他的发顶,轻声道:“我未忘情,我见众生皆有情。只是当日说要一直照料你,保护你,却是润玉哥哥要食言了。我的鲤儿已成大器,可以替哥哥庇护众生。”
他握住墨鲤的手,很快感觉到对方的回握。墨鲤身上的寒意逐渐褪去,有一种沉凝而来势汹汹的热劲儿翻腾上来。润玉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他化出的龙性尚且不纯,未达九天应龙的境界,易被龙之劣性所影响。世人所见的虬、 虺、螭、蛟……以及鱼龙互变的鱼化龙、行龙,其多数皆有此困。而鲤儿与正规修炼不同,他是走以应龙之血提纯的道路,现下已是角龙之身,再过个千年之久,第九次蜕皮换鳞若一朝功成,便是一尾新的应龙出世。
但现在,一切都还太早。才初化黑龙的墨鲤,体内犹有蛟类的余血,而这个年岁,又恰是墨蛟发情寻伴的年纪……劣性作祟,加之触上了另一边的龙尾,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燃起情火,可那双眼睛——
墨鲤的眼里清澈见底,一眼便可望穿其中的爱恨。他似一柄寒气凛冽的长剑,折不断也击不穿,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和掩盖,一切都坦荡直接,纯粹干净。
润玉不知要如何对拥有这样一双眼的孩子说这种事,他听到墨鲤无措地询问:“哥哥,我的身体,是……怎么了”
少年似乎有些紧张:“是我太过心急化龙,才出了问题吗”
“不是的。”润玉低下头吻了吻他眉心,他唇瓣温软,烙下一个清浅地亲吻,握着墨鲤的手往腰后带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只剩下微末的气音:“……抱紧哥哥。”
年幼的黑龙百依百顺,他紧紧揽着润玉哥哥窄瘦的腰身,蓦然被怀中之人压进池水里,两人沉入池底,任凭温水肆意流动,淌过周身。黑色长发浸满水液,濡湿着翻搅在一起。
哥哥……
没有熹微的晨光映进湖底,也没有任何一缕光线穿透池面。但池水仍是明亮的,墨鲤盯着闭上眼吻住他的润玉,一点儿也舍不得移开视线,那被水流模糊的眉目轮廓,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惊人的美丽。
润玉很轻地吻了他一下,像是什么特殊的、献祭般的仪式。他盘卷起龙尾,与墨色的尾一起掀起池水,在玉质的池壁上抽击了一下,很快地又急遽沉入水中。
鳞片与鳞片互相交磨,墨色龙尾滑过白龙柔润生辉的鳞,宛若本能反应般向尾下游去,似触到一片很柔软的地方,尾尖便在那里茫然地打转。
润玉压抑住被碾磨时忍不住发出的声音,他轻轻地叹息,主动打开自己迎了上去。应龙天帝与天界准太子殿下沉没在池底,一切声音都将被模糊、被含蓄地藏进水中,包括那些懵懂着的朦胧爱意、那些愧疚、疼爱、与垂怜。
无数情感融成一体。两个人的手也交扣在一起。墨鲤蓦然感觉到隐藏在鳞片下的那物火热地贴紧了对方,他对此事茫然不识,却也觉羞耻万分。
随后。
一个很温暖的地方接纳了他,完完全全地包裹着他。墨鲤抬起眼,看见他的哥哥泛红的眼角,看到他唇瓣微动,似乎有什么话轻轻地说出来,悄无声息地融化进了水里。
哥哥……墨鲤无来由地心口隐痛,他不由自主地吻上那双眼睛,吻到那对如蝶翼震颤般的睫羽。他的眼周因发红而微热,唇角贴过去时,尝到细微的苦涩的味道。
是一滴眼泪。
一滴很苦很苦的眼泪,仿佛他这一生的短暂快乐,都是为了那些苦痛与折磨,仿佛他那一刻的偶然自私,都赎为往后心怀众生的大爱无疆,仿佛这无数人的倾慕爱恋,于他不过是另一重负担,并无一分甜蜜可言。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墨鲤思绪一时崩断,心脏忽然间便如碎裂了一般,痛得无法缓解。他蓦然翻身将润玉压在身下,接过了主动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