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丁走回火炉旁,略带兴奋地望着妻子,却看见她苍白冷漠的面孔罩着一脸的疲倦与哀伤。班丁心中升起一阵不悦,觉得应该给她来个小小的震撼。
这天早上,当班丁回到床上,告诉她送牛奶的人所说的话时,她却懒得听,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似乎在暗示对方她很不喜欢这些令人悚然的事情。
班丁太太喜欢哀婉动人的故事,也会听听那些背信弃义之类的异闻,但对这些不道德的暴力故事则视为畏途。记得从前他们买得起报纸的那段美好时光‐‐班丁每天不只买一份报纸‐‐他经常就得压下兴趣,避免太投入那些刺激的社会新闻或谋杀案,因为他虽视它们为放松自己的方式,但爱伦可是反感得很。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他的生活太无趣、太可悲了,根本无心去在乎她的感受。
他踱着缓慢、犹疑的脚步从窗边走向门口之后转过半身,从他斜侧的身影,可以看到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圆脸中,出现狡猾的眼神,像是个要干坏事的小孩窥探着父母的动静。
班丁太太仍然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瘦削的肩膀靠着椅背上端,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
班丁转身开门,进入黑暗的大厅‐‐为了节省开支那里早就不点灯了‐‐然后打开前门,走下户外小砖道,推开通往潮湿街道的铁门。这时,他踌躇了。他悲伤地想起口袋里的铜板好像又少了些,爱伦不知道会怎么运用这四便士呢!
有个男孩带着一叠晚报跑了过来,班丁难耐引诱,忍不住说:&ldo;给我一份《太阳报》,&rdo;他涩涩地说,&ldo;《太阳报》或《回声报》。&rdo;
男孩停下来,喘了口气,摇头说:&ldo;只剩下一便士的报纸,先生,您要哪一种呢?&rdo;
渴望夹杂着羞愧,班丁往口袋中掏出一便士,从男孩手中取了一份《标准晚报》。然后,他关上铁门慢慢地走回去,踏着潮湿的地道,虽然天气寒冷得令他有些发颤,但是心里却有着另一番渴切的期待。
幸亏花了一便士,虽然花得鲁莽,但它将帮助他度过快乐的一小时,让他暂时超脱焦虑不安、可悲的自我。但他还是有点气恼,因为他饱尝辛酸、忧劳的妻子,无法与他共享这一份快乐。一份不安掠过班丁的心头,他知道,爱伦从未花过一便士在她自己身上。如果外面不是那么寒冷、潮湿,那么、那么细雨绵绵,他会再走出去,越过铁门,就站在街灯下享受这份欢乐。他开始恐惧起爱伦那双蓝眼睛就要散发出寒冷的眼神,散发出责备他不该花一便士去买报纸的目光,他心里有数。
突然,他前面的那扇门开了,一个逆耳而焦虑的声音传过来:&ldo;班丁,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进来,快!这样子会感冒的,我可不希望你在我的照料下生病!&rdo;
班丁太太近来很少一口气吐出这么多字来。他走入这缺乏生气的屋子里,闷闷地说:&ldo;我去买了份报纸。&rdo;
毕竟,他是一家之主,他有权决定怎么花钱,而且这些钱都是&ldo;他&rdo;向可敬的乔&iddot;千德勒借来的,嗯,压力是落在他肩头上,而不是爱伦的肩上。班丁已经尽其所能地典当了自己身上的一切,而爱伦呢?最近他发现她手上还戴着她的结婚戒指呢!
他重重地踏步走过爱伦身边,她虽然一语不发,但他晓得爱伦一定气在心里,在憎恨他这份享受。怀着对她的不满,且像蓄意羞辱自己、想让自己受一点轻微的诅咒似的,班丁把大厅的灯点得通亮‐‐爱伦说得很清楚,她绝不会对现状有任何怨言……
&ldo;不开灯让人看见广告,怎么会有客人上门?&rdo;他大声地咆哮。
班丁的话不无道理。灯一亮起,靠在前门上方扇形窗上的长形招牌(上面省略了&ldo;房间出租&rdo;字样),就看得清楚了。
班丁走进房里,妻子默默地跟进来。他坐在那张舒适的安乐椅上,拨弄着炉子里的火苗,他很久没有这么做了。一家之主的权威感让他觉得很好,一个男人有时也该坚持一下自己的立场,他还不够坚持呢!
班丁太太苍白的脸上有了点颜色,她并不习惯人家用轻蔑的口吻对她说话;而班丁若不是情绪太低落,他会是个最温和的男人。
她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拍拍几乎不易察觉的灰尘,一下子又调整一下没有摆正的家具。
但她的手在颤抖,因为激动、自怜和愤怒。一便士?她竟然要为一便士忧心,这是多么可悲啊!但他们的确走到这般田地了;但更令人诧异的是,丈夫还不了解他们如今的窘境。
班丁看了她的反应,以往,他会安慰她一下,但现在,他想要安静,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有点羞愧。他也不说什么,而她很快地就自动放弃了令他不悦的举动。
但班丁太太并没有顺丈夫的心意过来坐下。一见到他将自己埋在报里的样子,就令她感到愤怒,一刻也待不下去。她打开门走入隔壁的卧房,将正坐在那里就着炉焰舒舒服服看报的丈夫驱出眼中。她在寒冷而黑暗的房里坐下,双手压着太阳穴。
她从未感到这般绝望、山穷水尽。像她这般正直、一辈子自重自爱的人竟然沦落到如此贫穷寒酸的下场!她和班丁最近已超过了夫妻共同从事仆役工作的适宜年龄,除非做妻子的恰好是个专业的厨师,才有机会。一个厨师和一个仆役长,日子总能过得不错。可惜班丁太太并不是厨师,简单的杂役她做得很好,能满足所有房客的要求,但仅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