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源自己也是知道,可能今日要出事——汉王去祭拜母亲,却带了大量人手从街上奔驰而过,锦衣卫这么气急败坏,估计是真有人要作乱——而且,十有*是汉王朱高煦!
无论谁作乱谁上位,都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俗话说,肉烂在锅里都是一家人,当初户部尚书夏原吉替太子来试探他,他就摆出一副直臣不偏不倚的态度敷衍过去了,但实际上,太子是储君,这种不偏不倚,其实已经是得罪了他。
沈源心知肚明,太子和汉王已经势成水火,总要斗个你死我活的,这时候若是闹出什么乱子,也只是皇家自己的事,至于他们这些文臣——任何人上台,都少不了草诏拟旨,参赞政务的,只要不学那些不识时务的建文旧臣,肯定是毫发不损。
因此,他对锦衣卫这般心急火燎,是嗤之以鼻的——毕竟是皇帝的家奴,皇家打个喷嚏,他们就要地动山摇!什么水淹全城,说起来这么耸人听闻,实际上怎么可能!无论太子还是汉王又不是疯子,把全城人淹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所以沈源才敢这么强项拦住锦衣卫,来刷他刚直不阿的声誉,这也是笃定了儿子不能对自己如何。
他不仅自己阻拦,还告诫张公公等人,“千万不能让他们进来,否则内廷各位的权威何在?东厂那边没有任何示警,只有锦衣卫这么胡作非为,这话根本不可信!”
张公公被两边说得莫衷一是,但这一句是听明白了,锦衣卫和东厂别苗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之变,焉知不是锦衣卫出了奇谋要把东厂踩下去?
张公公自己也是宦官阉人,虽然跟安素未必多么亲热,但总也是一起共事的老兄弟老伙计,大家都是阉人,此时把事情往阴谋论方向一想,心中不由的有了计较——
“沈大人。兹事体大。你还是随我一起入内面圣吧!”
广晟急得眼里都要冒火——从西华门一直往里走,再等候皇帝陛见,大半个时辰是最快速度了。时机一旦被延误,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个关头,却见神策卫中有人站了出来,嗓音清亮不卑不亢。“我倒是觉得,沈大人若是没有急事。不会行如此非常之事,所谓事急从权,应该通融一下。”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剑拔弩张之势。居然有人敢站出来这么说!
广晟听这声音有点熟悉,恍惚间又想不起来,直到凝神看清楚那明光甲下的面庞。这才恍然惊奇道:“黄镇抚,原来是你!”
“现在不是镇抚了。某现在在神策卫右直司任职。”
原本跟广晟共识事的这位前任镇抚黄大人,朝着他露出一道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但却有着足够的善意。
这位黄大人的妻女被白莲教的女匪诱骗,可算是引狼入室,本来论理是应该严惩的,就算是被罢职下狱都有可能,但广晟当时挺身而出,替他做了证言,说明黄镇抚的妻女都是在他授意下故意与白莲教虚以委蛇来往,是引蛇出洞之计,因此黄镇抚不仅脱了罪责,还顺利调到了比较热门的神策卫。
广晟后来就没有跟他来往,但目前看来,他在神策卫里不仅站住了脚,而且颇有人望,他这么一声,原本握紧兵器的卫兵们都纷纷神色缓和起来。
“黄百户,这事与你无关。”
张公公有些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他经常奉圣命来此巡查,倒是认识这位黄百户,据说很得神策卫都督的看重,马上要提他做经历。
“守门是我神策卫的职责,但我们守护的不是这一道门,而是圣上的安危,现在既然沈大人说危急紧迫,我认为应给让他的人通过。”
黄百户的话言简意赅,下面的将士听了也纷纷点头——宫里要真出了事,他们这不放人进去就成了最大的罪责。
“你这个武夫,真是头脑简单!”
沈源愤怒的骂道,却遭到黄百户的回敬,“不敢,区区在下考文举人的时候是一次通过,比不上沈大人你悠闲,考了三回才中。”
守门的军人中发出窃笑声,沈源羞怒交加脸色通红——他本人文思敏捷,考进士的时候名列前茅,科举路上最大的污点就是考举人两次落第,眼前这个武夫却恰巧念过诗书,还中过文举人,拿这个来恶心他,真是让他辩驳不得。
“哼,无知狂徒,要是乱兵作耗,你敢负起这个责任来吗?”
沈源不跟他辩驳,直接怒声责问道。
“某愿意用全幅身家性命,来担保沈大人的人品!”
黄百户的话掷地有声,可说是干脆利落铁骨铮铮,却也让广晟心中热烫,下一刻,黄百户看向神策卫的众人,“若有闪失,黄某一力承当,就让他们进去吧!”
神策卫大部分人都点头答应了,刀枪剑戟收了起来,宫门也被让开一条道来。
广晟眼眶微热看向黄百户,一切言语都尽在不言中,只是默默抱了抱拳,命令身后将士,“随我一起入内!”
轰然一声应诺,锦衣卫上下的冷肃和剽悍,也让沈源等人面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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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朝下,金陵各处城门都在同一时刻打开了,而汉王的仪仗,正浩浩荡荡往城外而去。
汉王今日很反常,平日里他喜欢一身盔甲骑在马上显示自己的英武善战,今日却缩在鸾车之中,只是默不作声的隔着纱窗往外看,似乎有些急切的在等待什么。
队伍到了上元门前,汉王突然探出头来,似乎在眺望着这晴好的天气,浑然不顾城门小卒已经跪了一地,只是他的目光有些阴冷闪烁。
看了看周围情形,他回了鸾车一马当先的驶出城去,鸾车和前部仪仗刚刚出城门,突然有人从城外官道的两边杀出来,冲进队伍里就是一阵厮杀,顿时有如雨的箭矢射来。
“有人谋反,快关城门!”
汉王府的长史高声喊道,城门守军慌作一团,一时手足无措,此时,从后面下人乘坐的小车里跳出一个人来,正是汉王本人,却是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便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