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博浑不料四部尚书竟会登台与政事堂对策,明明是问政于民的文会,这么一来,竟是变成了朝中六部势力与政事堂的对抗,脑子终究转得慢了一圈。
平奚又慢条斯理道:“年前征兵十万,其中有多少猫腻,你自己心里知道,勤王军上京不足四万,就连这四万,也是未经练兵,穿上盔甲拿起兵器就上前线去的。唐大人在政事堂处理公文,没看过聂将军的陈情表?我天启军输就输在粮草不济,兵力不强,朝中派系彼此牵制。天启建国百余年,从未有过如此升平盛世,也正因此盛世,民情富饶,方耽于安逸,民不愿战,是有此败。”
林洛阳叹道:“国破家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游淼怒道:“不错!正是如此!”
“我朝太|祖以马上起家,经靖帝,文帝之治。”
游淼上前一步道,“商贸发达,与边塞贸易往来,外族都盯着咱们南人的货物。”
“你们知道延边城一次通商贸易,能赚回多少?”
游淼询问诸人,自然无人能答,就连平奚等人也不知道。游淼一转身,收扇,比了个手势:“至少五万两白银!”
“富国强兵。”
游淼道,“无强兵之佑,富国就是一块引人觊觎的肥肉。江南再强,强得过中原?江南再富,富得过中原?以中原上千年之积,仍招此大败,究起原因,就在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游淼将折扇再次抖开,触目惊心的七个大字朝着唐博一扬,又说,“塞边上千里地,汉人的村庄越是富庶,便越容易遭到胡人的劫掠,长期以往,汉人渐渐撤出蓝关区域,一退再退。”
“之所以说五年之内,若不北伐,国必将亡便是如此,富饶之地足以令人丧失战之勇,行之果。如今已到了最危急之际,若撤下来的军队再战死而无兵补充,无粮草,那么江南一地告破,仅是时间问题。试问诸位,再过十年,老人都陆续死去,再过四十年,站在此处的我们也已离世,余下来的我们的儿孙,谁还会记得二帝被掳之耻?谁还会记得天启在北方还有大片的河山?!”
“五胡各自为战,本不足以惧,分头击破,以奇兵突袭、离间、声东击西等计,都不在聂将军眼里。如今鲜卑部大势已去,五胡去其一,余下四族覆灭指日可待。但我们的敌人并不是胡族!在五胡背后,还有鞑靼的五万铁骑!”
游淼又道,“鞑靼人嗜血如狼,尽数盯着汉人与胡人的交战,待得时机成熟,贺沫帖儿的铁骑就会率军南下!若不尽快解决北边的胡族,待得鞑靼军再来,你们就只好像当时京城一样……”
“……不分职位,不分出身。”
游淼低低朝唐博威胁道,“抵抗的人全族覆灭,世家山庄一把火烧成灰烬,投降的充为奴隶,妻女被强|奸!”
“诸君若不愿战。”
游淼又道,“就请听我们从北边逃下来的人一言,当在交州南段靠海之处,置办一处宅子。来日也好有个逃难的地方,否则北人往南逃,待鞑靼人下来了,南人就只好朝海边逃了,如此还可再撑点时日。嘿嘿。”
游淼将折扇一收,转身下台。
四人朝唐博笑着一拱手,各自下台散去。
唐博脸上阴晴不定,然而游淼刚下得台来,内里便出来一名武官,朝游淼行礼,不用说游淼也知道里头叫他了,便跟着武官从侧旁开的一个小门里进去。
政事堂里种着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梧桐树,果然,赵超与孙舆便坐在树下喝茶。
武官把游淼带到就退下,游淼笑了笑,终于见到孙舆了。
外头也进来了两个人,唐博与另一名给事中。场中过午,日头渐毒,年轻人便都去放饭,留待下午再战。
赵超眼里带着笑意,看了游淼一眼,游淼笑而不语,又看孙舆。
孙舆老了。
这是去年上京后,游淼与孙舆的第一次见面,孙舆已官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换了一身官袍。然而昔时只是花白的头发,胡须现竟已全白。脸上也起了老人斑,只怕平日没少操心。
游淼见之心酸,喉中哽咽,撩起袍襟,端端正正跪在孙舆面前,口唤了声“先生”。
赵超伸手要来扶,孙舆却抬手制止,转向游淼,依旧是那不冷不热的语气。
孙舆:“先生?你还有脸叫我先生?”
游淼先是一怔,继而孙舆一杯茶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砸得游淼满头茶水。
“回了江南!”
孙舆怒斥道,“不为国效力,反而在你那山庄里当缩头乌龟!你有何颜面叫我先生!”
游淼心里当即明白了,孙舆是要当着政事堂诸士族子弟的面杀他的锐气,只得伏身于地,恭恭敬敬道:“先生教训得对。”
赵超笑着说:“子谦在山庄里,也出了不少力,沛县一战,他不顾危险,亲自参战,孙参知还是……”
孙舆皮笑肉不笑,动了动胡须,说:“游淼,你就这点抱负,这点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