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陆遥难得地张狂,石勒却显得很冷静。
他定定地看了陆遥,突然间想起数月前晋阳大战时的经历。
去年初,一度席卷河北的公师籓大军失败,公师籓将军本人被屠伯苟晞所杀。依附于他的河北群盗一时星散零落。汲桑逃往茌平牧场藏身,而自己不甘于这样的结局,带领若干亲信翻越太行,前往并州投奔匈奴汉国。
起初一切并不顺利,由于自家实力薄弱,完全不受匈奴汉国重用,故而只能依附于乌桓酋长伏利度的手下,跟随匈奴汉国冠军大将军乔晞攻打晋阳。谁知乔晞被陆遥夜袭所杀,匈奴大军在晋军的乘胜攻打之下一片大乱,石勒这才有机会夺取兵权。
接着便是团柏谷之战。这一战之前,自己假作与晋军主力纠缠,其实却全军绕行北上,奇袭要隘团柏谷。而陆遥识破了这暗渡陈仓之计,在团柏谷将己方大军拦截。
那时候,两军也是如此对峙,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此前籍籍无名的并州小将。想来也是好笑,当时自己还以为胜券在握,也不知道据守团柏谷的正是陆遥本人,故而甚至还叮嘱王阳,如有机会当生擒那名死守团柏谷的勇将……
这次忽大意,便给数千将士带来了灭顶之灾;使得自己数年纠合的亲信将校,死伤近半;甚至连自家xing命都几乎丢在那里。
团柏谷之战,对于石勒的许多部下来说,都是惨痛的回忆。石勒环视四周,身侧夔安、冀保、吴豫等亲信大将无不流露出切齿痛恨的表情,他毫不怀疑,只需要自己一声令下,这些忠诚而勇敢的部下们就会立即发动猛烈的攻势,将面前敢于多番挑衅的大仇人撕成粉碎。
但他并未下令,而是双手抱胸,凝视着距离一百五十步外的墙台,仿佛陷入了沉思,迟迟不语。环伺在身边的将领们彼此交换着眼se,有些人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却怎也不敢打搅石勒。
纵然在并州的战事中遭受重挫,石勒这数月来整军经武,练兵选将不辍,凭借着过人的手腕,不禁迅速恢复了元气,而且大大地扩充了队伍。对他麾下诸将来说,都感觉这位扫虏将军、忠明亭侯愈发威严、愈发深不可测了。
只有当陆遥竖起双手中指以对的时候,他才淡淡地问道:“此是何意?”
众人一齐摇头表示不知,反正不会是什么好意,何必多作深究。而石勒也没有再问,而是继续陷入沉思。
在四处巨响翻腾如鼎沸的邺城,似乎只有这座墙台上才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以新蔡王的死讯传出为标志,汲桑部下的贼军已经几乎全部分散开来,在邺城的每一个里坊都能听到贼徒们为所yu为的狂笑和嘶吼。他们就像是一头头野狼,被邺城这块鲜嫩的肥肉撩拨得完全失去了理智,只知道尽情地抢掠和杀戮。
而石勒所部的三千人马与之相比,简直判若云泥。这支部队自始至终都不参与屠杀和抢掠,攻陷三台之后,他们沿着邺城外城的墙垣一路猛冲猛打,先后拿下金明、凤阳、中阳、广阳等四座城门,将邺城南部出入的通道尽数封闭。邺城孱弱的防御在这支部队面前,如汤沃雪,完全无以抵挡,直到邺城最后一座尚未易手的城门,建chun门。
负责担任全军先锋之责的是支雄。这个职责原来往往都属于石勒倚之为臂膀的骁勇大将王阳,由于王阳在团柏谷中为掩护石勒而战死,石勒便提拔了王阳的妻弟,同为“十八骑”之一的支雄来统领他的余部,其中便包括了由王阳一手训练组建而成的三百名jing锐掷矛手。
支雄也是河北群寇中有名的雄武之士,而且xing如烈火,勇猛敢战,故而得领受前锋重任。石勒对他的表现寄予了相当的希望。谁知道他知晓敌人是陆遥之后,满心焦急于复仇,结果太过冒进,导致在晋人坚决反击之下遭到挫败,尤其是掷矛手的死伤十分惨重。而石勒急取建chun门的计划,也因此而受阻!
石质的台阶噔噔作响,支雄面se灰败地疾步而来,跪伏在石勒的脚下。
石勒冷冷地看着他的后脑勺,迟迟不语。直到支雄后颈渐渗出豆大的汗滴来,他才长叹一声:“起来吧!咱们这些人都是赤龙牧场起兵时结下的异姓兄弟,虽无血脉关联,却亲如手足……难不成,我会为了这点小事来责罚于你?”
支雄这才放松下来。明明石勒只是怒视他片刻而已,可当他起身的时候,感觉自己脚都软了。
待到支雄谢过石勒,站到一边。石勒这才环视身边众将,徐徐道:“团柏谷之战,十八骑战死七人,此恨不可消除。石勒ri夕祈祷上苍,恳求能有一个复仇的机会……眼下,这机会已然来临,我与大家同样,都期望斩杀这陆遥,为王阳、桃豹等兄弟报仇雪恨。但我希望诸位也不要忘记,我们最重要的目标,始终是邺城!”
他来回走了两步,继续道:“诸位可曾想过,这陆遥乃是并州军下属,而非魏郡的军人。邺城的战事,与他何干?他为什么要领军与我们作战,甚至还急不可耐地打起这面陆字军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