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的顶头上司路明远。”迦南皱了皱眉,似乎对我的迟钝微微有些不满,“你来这里之前,他是怎么安排的?”“我来这里……为什么要他安排?”我觉得他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是明弓带我来的啊。”迦南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米娅长老,“你上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去年国庆,军演的时候。”迦南又问,“当时他跟你说什么?”“我和他差着好几级呢,他怎么会跟我说话?!”我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怀疑我,不由得怒从心中起,“如果你们的消息足够准确,就应该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顶头上司了!”我知道对于起了疑心的人来说,是无论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的。因为在他心目中已经认定了你就是他猜想的那样。我转身就要出去,虽然在心里安慰自己别人的信任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我心里还是很不好受。“路明远就在沙湾。”背后传来迦南淡漠的声音。我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他是不可能知道我到底在哪里的,也绝对不可能知道我身上出了什么事!”“他知道。”迦南镇定地看着我,“所有的事,他都知道。”我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迦南轻轻摇头,“你最好还是去见见他。我想,他一定有话想跟你说。”他的态度过分的镇定,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使诈。这让我也疑心起来,“路明远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些问题……我们稍后再谈。”迦南族长不太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等你见过路明远之后。”攘外必先安内回沙湾的路上,我的脑海里一直在琢磨到底谁是路明远的线人。首先行动队的人可以排除,孟岩可以猜到我和聂行有了类似的经历,但是不会想到我会变成人鱼;家里就更不可能了,我舅舅也只知道一部分真相,而他是不会主动告诉我父母的;不会是明弓,他几乎没有离开我视线的机会;剩下的,就只有月族人了……但是这也说不通,这个族类对于人是充满了戒备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把自己内部的消息传递给人类呢?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一路,一直到顺着海边的礁洞游进殷家的地下室,我对这个怀疑目标依然理不出丝毫的头绪。地下室里亮着一盏壁灯,靠墙的衣柜里有大毛巾和装在密封袋里的衣服,内衣外衣都有,标牌都还在。这些衣服让我想起了捷康地下层看到的更衣室,应该都是为了方便人鱼们出入而准备的。这么说来,沙湾也算是月族的一个据点了。我在一堆包装袋里翻了半天,找出了自己能穿的内衣、t恤和棉布中裤。擦着头发朝台阶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见了一个白色的人影。我抓着手里的毛巾猛然回头,就见对面的年轻女人也正一脸警觉地盯着我:白色的短袖t恤,卡其色的棉布中裤,双手还保持着固定在脑后的动作。浅色条纹的毛巾下面,露出一缕一缕紫色的头发……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是对面墙上的镜子,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正是我自己。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我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到镜子前面打量起自己的样子来。眉眼依稀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脸颊瘦了一些。也许一直没有机会晒太阳的缘故,皮肤的颜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白。头发的长度已经超过了肩膀,深深浅浅的紫色在灯光下交织在一起,颇有些神秘莫测的感觉——看起来果然已经不太像是人类了。外国人也不像。如果上岸的话,我还是得把头发染成黑色或棕色。虽然说大街上奇装异服的人多得是,但这个颜色还是有些过于醒目了。隐形眼镜倒是可以不必戴,我这样出去,别人会以为我已经带着美瞳了。我顺着台阶走出殷家的地下室。结实的防盗门外面是放满了杂物的柜子,推开柜门就是殷家的储藏室。储藏室的门开着,我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露台上喝茶聊天的殷夫人和路将军。我望着那个两鬓微微染白的中年军人,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真的是路将军——我曾经的顶头上司。“很惊讶?”殷夫人将一杯柠檬茶放在我面前,脸上的表情略显无奈。我觉得此刻的心情用惊讶两个字来概括是远远不够的。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失望。我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接触的机会也并不多,但是她在这么重要的问题上瞒着我,多少让我觉得……被人耍了。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既然路将军和殷夫人可以友好地坐在一起喝茶,那就说明海族的存在至少对于一部分人类来说并不是秘密。这一点让我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似乎也没有那么大了。“嗯,确实惊讶。”我轻轻吁了口气,“没想到……”“没想到我会知道?”路将军淡淡瞥了我一眼。他的年龄比我父亲还要大,神情威严,言谈举止之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伐之气,震慑我这样的小兵那自然是绰绰有余。我点点头。路将军抿了抿嘴唇,“据我所知,海族的存在,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列入秘密档案了。”我愣了一下,“很多……年前?”“是的。”路将军看着我,眼中流露出上了年岁的人特有的宽厚,“虽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还是秘密。但这个记录足够我们掌握很多资料。而且多年来民间也陆陆续续报告了很多起人类与海族近距离接触的案例。”“最初的接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并不重要。”路将军摇摇头,“我们必须要寻找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方式合作,这个才是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我有些迟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字眼,“合作?!”“我国海岸线自鸭绿江口至北仑河口,长达一点八万多千米;面积达五百平方米以上的岛屿有六千多个,其中有人居住的岛屿不足五百个……”路将军微微蹙起眉头,“我们认为这些是我们的领地,他们认为这是他们的领地。再加上近几年频繁的海洋污染事件,海族和人类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激烈了。听说小岛沉没事件了吧?”我点点头。“不能有效地沟通解决,结果就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报复人类,收复自己的‘领地’。而这正是我们最不乐见的局面。南海问题已经够多的了,目前的局势大家心里也都有数。面对一些挑衅的小国和别有用心的外国势力,总有些人跳出来说打。打容易,问题是打完以后怎么办,同周边国家的关系恶化,只会牵制我们自己的发展。”“所以必须要稳。”路将军加重了语气,“首先要稳住海族。确保我们在对抗国外敌对势力的时候,我们的领海内不存在根本性的威胁。”沉默良久的殷夫人站起身给我们的杯子里续上茶水,笑着说:“这话听着耳熟,当年西太后就是这么说的:攘外必先安内。”路明远微笑起来,“慈禧这个女人没有什么政治远见,但是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一个国家外有强敌环伺,比这个局面更糟糕的就是同一时间自己家后院起火。”话题还是那么沉重,但是因为有了殷夫人的参与,谈话的气氛似乎略略有所缓和。“首先我们要表示出合作的诚意。”路明远轻轻点了点桌面,“协助月族从夜族人手里夺回这片海域的控制权。”这句话让我突然之间松了口气。我和夜族人有过正面交手的经历,我知道他们的速度和身体强度有多么可怕。如果有路将军的协助,月族面对的压力会小得多,也就不用面对那么多的危险了。无论对月族人、还是对明弓、对我,这都是一个好消息。“在这之后,月族人会退回深海。”路明远一字一顿地说:“并保证不再破坏我国的海岛资源,我们则负责继续搜捕流亡在陆地上的夜族。”我低着头摩挲着玻璃杯光滑的外壁,觉得路将军说的话听起来似乎蛮合理。“您说的退回深海是指不能再上岸?”我知道这种限制不是绝对的,就如他所说,海岸线那么长,不可能全部管理起来,海族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地摸上岸去还是很容易的。但我还是想要问清楚,如果能有光明正大出入陆地的自由就更好了。“退回深海是指他们不会像夜族人一样在陆地上修建大规模的栖居地。像捷康以及夜族人名下的一些研究所,就已经妨碍到了人类社会的公共安全。”路将军微微笑了笑,“如果只是回来探望父母,照顾照顾自己的鱼档,度个假期,这还是可以的。”他果然什么都知道。好吧,和路将军合作目前看来对月族还是有好处的。否则的话,殷夫人也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给他泡茶了。她有一个月族的丈夫,还有一对半人鱼的儿女,如果连她都能够接受,我也没什么好说了——毕竟我现在在月族里还什么都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