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一个奇怪的疑问冲击了他的心:那道“护卫陛下、见机行事”的诏书,皇后是真的烧掉了吗?
她有没有可能将这两份诏书保存在手中,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作为……
作为什么呢?造反的大旗?临朝的依据?
忠于君王的思想深植在窦婴骨髓中,这一刻他恨不得冲进未央宫去,警告他“年幼无知”的陛下。可惜虽然被放出监狱,他却已经被削去了所有官职,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无法再进宫了。
窦家更换了族长,新的族长对挽救窦家于危难之中的皇后娘娘是言听计从,窦婴早已没了插话的根由,只得闷在家中静坐。闲来无事反而热心于家族教育,为窦家培养了好几个有才能有见识的子弟,这又是后话了。
也许先帝把什么都料到了,他关切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远到二十年之后。他为儿子扫平障碍,栗太子、王太后……然而他却从未想到过,刘彻最大的对手,到头来居然是他的皇后,孝顺贤惠的阿娇。
然而这一刻,帝后二人还是相处融洽的。
椒房殿中,玄衣冕毓的刘彻和白衫广袖的阿娇相对而坐,一人拈黑、一人执白,在方寸之地间征战厮杀。
“陛下,听子夫说,你今天去见太后娘娘了?”
“嗯。”刘彻冷冷哼了一声,“朕警告她,以后朝中的事情少管。如今窦家已经败了,王家也该退了!”
“呵。”阿娇勾起了嘴角,啪地放下一子。“窦婴、田蚡,都以陛下的保护人自居呢。”
“保护朕?”刘彻不屑地笑了,“他们不过是想分享朕的权柄而已,却忘了,天下是朕一人的——哦,错了,这天下朕与皇后共享之。”
“臣妾不敢。”阿娇懒懒地抬起袖来,虚行一礼,“他们是陛下的母亲、舅舅、表叔……我又算什么?”
“你是朕的知己。是朕的阿娇。”刘彻凝视着阿娇冰雪雕成的面庞,柔声说,“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这天下,就是朕为你做的金屋子。”
阿娇哧一声笑出来:这家伙居然还学会甜言蜜语了,实在奇突啊。
外戚势力被打击殆尽,朝中众臣几乎都是刘彻与阿娇新提拔上来的势力。自此刘彻在朝中令行禁止,基本上做到了大权独揽——有权言反对的阿娇,对日常之事几乎都是闭口不谈。
在这种情况下,刘彻实行政体改革,在外朝存在的情况下又设置内朝,由卫青掌管军政大计。
那天韩嫣来椒房殿抱怨的就是这事:“卫青不过建立了些许功劳,怎么就轮到他来做这个内朝丞相了?这也太奇怪了吧!”
霍去病对自家舅舅很是维护:“怎么奇怪?我舅舅他有这个才干!”
“天下间有才干的人不要太多!”韩嫣鲜衣绿鬓,俊俏眉目引得宫女们纷纷偷觑,他很是风流自赏地笑了笑,“坐什么位置,做什么事,他卫青有了这个机会,再加上有一定的本事,自然可以一飞冲天。”
“那陛下为什么偏偏赏识我舅舅?”霍去病还是不服气。
“还不是因为陛下喜爱他!”韩嫣随口说道,“在床榻上亲密无间了,自然也就真的信任百倍了。”
“韩嫣,我怎么听着你这语气里带酸味儿呢?”阿娇冷不丁说道,斜瞟了韩嫣一眼。
韩嫣大笑:“娘娘,您听着像吗?”
“不像。”阿娇诚实地说,“你好像天生情感缺失一样,根本没这个吃醋的功能。”
“我对谁的情意都是假的,对娘娘的心一定是真的。”韩嫣半真半假地指天誓,“不过说真的,与其说卫夫人宠冠六宫,还不如说卫青宠冠六宫呢,除了皇后娘娘你,谁也甭想把他的宠爱比下去。”
阿娇在忍笑:“少来了,有卫青在,我哪里敢称皇后?从根本上说,刘彻独一无二、爱重终身的皇后只有卫青!”
“娘娘,不要妄自菲薄……”韩嫣一边笑一边说,忽而对上霍去病若有所思的眼睛,又动手捂住,斥道,“小孩子不要听大人说话!”
“去病,不要学他们这些人,搞什么断袖。”阿娇把霍去病拉过来,难得谆谆教诲,“有断袖倾向的人娶妻最要不得!”
“我知道了,师父不喜欢断袖。”霍去病点头,胜利地暼了韩嫣一眼。
“喂,小鬼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韩嫣不悦,“对了皇后,边关有人来报,张骞回来了,还带回了许多果实种子。”
“他度还算比较快。”阿娇想了想,“好了,韩嫣,你和大司农先透个气,等张骞回来了,我要大规模推广新麦种和新作物,让他准备实施农桑改革。”
“娘娘,你怎么总是管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比如治河、又比如农桑、又或者铸铁,多累啊,事情又多又细。”韩嫣抱怨着,依旧尽职尽责地把阿娇的要求一条条记下来。
“陛下现在做的事情才叫吃力不讨好,他倒腾着推崇儒家,现在又打算着手削藩。”阿娇置之一笑,“我们做的事,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么,现在不显,以后好处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