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这么做?”虽是问句,却没有疑问的意思。碧儿继续答:“因我私自揣度了姑娘的心思。”“刘妈妈是太太的人,又是那群刁妇之首,资历甚高,倚老卖老,不好打发。故而姑娘需纵得她出错,再揪出个引绳,一次择干净。底下婆子不成气候,有了怕味,也不敢再泼皮。故而……我便为姑娘添上一把柴,好让火烧起来,有个由头发作。”清懿轻扫她一眼,眼底神情淡淡,“继续。”“姑娘一早便笼络了几个老实的婆子,暗地里命翠烟姐姐搜罗刘妈妈的错处,我都看在眼里。有几次,也是我隔着人递了话给姐姐的。我早便揣摩了姑娘的行事,说句不妥当的,您是软刀子磨人,最是滴水不漏。把人教训了自个儿却能撇干净的。我正是瞧准这一点,想暗中卖姑娘的好,只是……”碧儿深吸一口气,“只是没料到姑娘今日是这般强硬的作派,我一时没了章法,只好顺着姑娘的意思做个出头的椽子。”碧儿说到这里,羞愧地低下头,“是我轻狂,还想耍聪明叫姑娘高看我。姑娘行事缜密,碧儿万不敢再班门弄斧。只是……我怕姑娘年纪小,一时急了,少不得多两句嘴。”“原本……原本姑娘可以拿了把柄,交与太太处置,堵她的口。可姑娘却一径把刘妈妈赶出去,即便理在咱们这,却是下了太太的颜面。倘或太太来兴师问罪,姑娘可想好如何应对?”话一出口,碧儿自觉失言,这不该是她问的。她犹自懊悔,却见清懿撑着额角看向她,虽嘴角含笑,却不答她的话,只淡声道:“碧儿姑娘玲珑心肝,同你说话最不必费劲的,我也有话要问问你。”“以你这般性情手段,人品才貌,去哪里都是吃香的。即便是背时,来了流风院,你也能想法子去别的院里,可你没有。你不但没有,反而处处做的都是维护我的事,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买卖。”“须知,我们姐儿俩不是太太亲生的嫡女,你若下注到我这,远比不上去伺候三姐儿。你这般聪明,定然料得到这一点。”清懿目光凝在她身上,神情带着思索,“故而,我想问你为何帮我?”碧儿垂着眸,睫毛颤了颤,一时心底转了好几种说辞。可她一抬头,对上清懿的眼睛,那些完美却虚假的托词通通消失不见,只余沉默。她神情有些挣扎,终于,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因为……姑娘是大少爷的嫡亲妹妹。少爷不在府中,若我眼看着旁人搓磨你们,却没有尽力相帮,那我是没脸再见他的。”她许是想到甚么,又慌忙道:“姑娘放心,我知道自个儿是甚么身份,断断不敢对少爷有妄想。他那样的人,合该娶个极好的贵女,富荣一世的。”“我只是……”碧儿攥紧了衣角,“只是感念少爷当初的施饭之恩,若不是他救了我这小乞儿,我哪里活得到今日。”后头这番辩白多么蹩脚,碧儿羞愧不已,生怕那位极聪明的姑娘一眼看穿她的心事。可她一抬头,却撞进一道温和的目光里。这会子,清懿脸上挂着比方才要真心许多的笑,“起来罢,再跪着,腿要疼了。”见碧儿还愣着,翠烟含笑上前搀扶她,“行了,旁的事没有了,碧儿妹妹以后到姑娘跟前儿伺候罢。晚上来领腰牌,以后统管院里的小库账目。”碧儿诧异地望向清懿,“管账?姑娘这般抬举我,我深恐辜负姑娘的托付。”清懿摇摇头,坦言道:“不完全是抬举,我也有私心。一则,我要借你作势,好叫她们知道,忠心我的自然有好处。二则……”她顿了顿,直视着碧儿道:“我须得探探你那位好姐妹红菱的底细。若她识时务,效仿你来投靠我,我自然也不会慢怠她。可是,她若有了歪心思,想必你也知道该怎么做?”碧儿心下一凛,立刻道:“我明白。”她告了退,一路出了正房,路过垂花门走小路回下人房。直到远去半盏茶的功夫,她还沉浸在方才的威慑里。原想着,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能利害到哪里去,还以为能把人家的心思吃透了。谁知她竟是个恩威并施,宽严相追纹连载纹在扣抠裙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济,手腕十分老辣的主儿。一番连敲带打,属实令她心服口服。晚间,下人们齐聚在院里,等着翠烟一个个报名字,领差使腰牌。平日里打牌赌钱的,俱备发配到外头做粗活累活。经此一役,老油子们便是有怨言,也不敢发作,顶多嘟囔两句,领着腰牌去了。轮到碧儿,却见翠烟递上一个乌木腰牌,念道:“碧儿,升一等女使,领库房账目等一应事务,每半旬来姑娘跟前儿汇总。”“谢翠烟姐姐,谢姑娘。”碧儿在一众妒羡的目光里,平静地接过牌子,站定后再不理旁人。斜刺里,却有道半讥讽半愠怒的声音传来。“刚攀上好差事,便拿鼻孔瞧人了。我原先若知道你是这等小人,便只看着你被那姓刘的老货搓磨,再不肯管你的!”听到熟悉的声音,碧儿这才回头,无奈道:“红菱妹妹,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能明白这个理儿。大姑娘与四姑娘是少爷的亲妹妹,照顾她们便是照顾少爷……还有,你别再存那出格的心思了。”红菱定定瞧着她,冷笑了一声,“疏远这么多年的妹妹,能有甚么情谊!倒是你,你敢说你没对少爷存过心思?现下反倒教训起我来!你自己软骨头便休要拖着我一起,甭管用甚么法子,我是定要回少爷身边的!”说罢,她转身便走。余留碧儿面露担忧,看着她的背影走远。思索片刻,碧儿眼底闪过一丝果决。大姑娘是绝不会姑息养奸的。她已然尽到了本分,若红菱一意孤行,也与她再不相干。─晚间,清懿因头昏,早早躺下了。半睡半醒间,一个小人儿钻进被窝来,带起一丝凉风。清懿眼也未睁,“又作甚么怪?不好好去睡觉,来闹我。”“我听说你身子不爽利,特来瞧瞧你啊。”人形小暖炉贴了上来,八爪鱼似的缠住她,“你自从昨晚拿回了玉,就神思不属。那玉被姓袁的施了法,迷住了我姐姐不成?”清懿嗔她一眼,“不许胡说。”清殊自顾自嘟囔道:“不成!他的皮相一看就是个招蜂引蝶的主儿,还是换一个!换谁呢?程奕表哥忒文弱,也不行!我姐夫要高大威猛,温和有礼,长相须得俊俏,却不能太过俊俏,有文才却不能太过有文才。俸禄悉数交与太太,不纳妾,不找通房,洁身自好……嗯,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以后再加!”清懿忍不住莞尔,笑骂道:“你一个小小女子,怎的说起挑夫君来头头是道,叫人听了要笑话你!再有,你提的那些标准,哪里是找郎君,找个天上的神仙也就这般了。”“好姐姐,可算把你逗笑了!”清殊腾得抬起小脑袋,蹭到姐姐脖颈边窝着,笑道,“这不是一个男子的基本素养吗?哪里就神仙?况且,要真是神仙,配我姐姐也差半截!”清懿搂着妹妹,在她头顶亲了亲,“你今个儿又吃了蜜?说罢,又想讨甚么好处?”清殊不乐意了,“怎么?你的好妹妹这么久没同你一个被窝,还不许想你一想?”“再说了……”她轻哼一声,“鹿筋都被那涎皮赖脸的老货吃了,可没甚么甜嘴。”清懿拍拍她的背,“有甚么难,明儿再打发人买。”许是外头守夜的彩袖听见了,一道气哼哼的声音传来,“你是怪我没看好你的食儿?明儿我做七八碗,尽让你吃开怀!”清殊倒在姐姐怀里哈哈大笑。闹了一阵子,又说了许多话,小人儿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