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他拉着吊环站着,随着车身晃晃悠悠。中间有人下车,他却一直没去坐,就这么站到了终点站。远远地,他从车窗看到了那熟悉的站牌。站牌下站着个伛偻的老人,是他的爷爷林厚根。他已经老了,原本挺直的背脊被生活压得弯了下去,但他又不服老,直挺挺地把它撑了起来。外面正飘着雪,雪很冷,风也很冷。他走下车,静静地看着林厚根。林厚根嘴唇动了动,三步并两步地走上来,扬起手想打他一巴掌,却又狠不下心落下,只有两行老泪从他脸上滑了下去。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厚根。岁月带走了林厚根的健康,带走了林厚根的锐气,带走了林厚根所有的一切。林厚根没有了儿子,没有了家,什么都没有了。林厚根只剩他这个孙子,林厚根唯一的指望,就是想他当个普普通通的人,过上平平凡凡的日子,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他张开手用力抱住林厚根:&ldo;我不要妈妈了,我什么都不要了,爷爷,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以后都听你的!&rdo;他所真正拥有的,也只有林厚根这个爷爷而已。一切都回到了正轨。那短暂的交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他开始变得收敛,学习节节攀升,没多久就把年级第一刷了下去,接着是区里的第一、市里的第一、跳级一次、跳级两次、再次一步步刷下原来的第一名‐‐他终于和凌楚一样,成为了众口交赞的好学生。林厚根很高兴,他也很高兴。好学生的待遇和坏学生的待遇完全不一样,学习好了,他想做什么事都变得很自由。眼中的世界也变得更加广阔。他憋足劲在同辈里冒尖。没想到在七年之后,他又看到了贺焱。当初那个半大少年已经长大。模样变了,脾气变了,完全不一样了,只能勉强辨认出一点儿影子。接着他就被迫或主动地听说了很多关于贺焱的事。听说贺焱特别傻,人人都当他傻子来看待。听说贺焱整天和些混蛋二世祖混在一块,自己也是个十足的混蛋二世祖。只是听说再多,都比不过贺焱跑来他面前说一句&ldo;要多少钱才能和你睡一觉&rdo;的冲击。即使贺焱说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他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狠狠地揍了贺焱一顿。他对谁都笑脸相迎,唯独那一次他没忍住‐‐没办法,他实在忍不了,在对上贺焱那饱含色情意味的目光时他整颗心都气得发颤‐‐叫你不学好!叫你好的不学学坏的!叫你拿钱砸人!叫你‐‐叫你用那么恶心‐‐那么陌生的目光看着我‐‐没想到后来‐‐后来‐‐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个开端。林烁脑袋昏昏沉沉。回忆断断续续地浮现。人的适应力是很惊人的。慢慢地,难以习惯的也习惯了,难以接受的也接受了。怎么活着不是活啊,人不能总是抱着尊严、抱着情谊、抱着只有自己在意的东西不撒手‐‐想要保住某些东西,就得放弃某些东西。林烁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少了大半药液的吊瓶。林烁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插着针头,他没多少知觉。根本不知道这针是什么时候插上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身体是病了还是没病。他缓缓抬眼,对上了医生关切的目光:&ldo;醒了?&rdo;这是贺焱的私人医生,姓许。林烁说:&ldo;麻烦您了。&rdo;许医生说:&ldo;醒了就不麻烦了,要不然我耳朵都被人念得起茧子了。&rdo;他看了看表,&ldo;贺总出去了,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rdo;林烁抱歉地朝医生笑了笑。他说:&ldo;先别打吧,今天他得回总部开会。&rdo;许医生说:&ldo;那好吧。&rdo;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给林烁换了两瓶药。林烁说:&ldo;得打这么多?&rdo;许医生说:&ldo;别看你身体平时挺好的,其实一病起来比别人更要命,得多打两瓶调养调养。&rdo;医生是专业的,林烁没再多说,他可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医生替他探了探温度,发现退烧了,放下心来。他说:&ldo;我去给你熬点粥。&rdo;林烁趣道:&ldo;没想到许医生您还赠送熬粥服务啊!&rdo;许医生见林烁都有精神开玩笑了,也放松下来。他调侃道:&ldo;没办法,我全家都是你的粉丝,要是我老婆和女儿知道我居然连食物都没给你准备,她们肯定会把我逐出家门。&rdo;林烁一乐:&ldo;那我等下发个微博,让嫂子她们看看你的劳动成果。&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