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初兰道:“依我大颜律法,陈怀绣当降两级,五年之内不得再入工部为官。”朝臣大哗,只道这郜兰公主怎么了?可是有意要与安郡王和五公主作对不成?近旁的昭辰看这光景,上前两步道:“启奏母皇,儿臣以为,陈怀绣虽有失察之过,但到底并非贪污祸首,判处理当与张芙有别才是,张芙尚且降三级贬出京,若将陈大人贬官两级岂不是不分轻重,有失公允?”初兰立时驳道:“如何是不分轻重?陈怀绣身为一部之首,无识人之明,用人之力,才会有张芙之流浑水摸鱼,从中渔利,若不惩戒治罪,只怕将来这工部会出现更多的‘张芙’!”昭辰睨视着初兰,心中不明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前两日这一番算计,可不就是为了保全这陈怀绣,如今好容易得逞,怎的竟又唱了这一出?是做做样子?只似上次一般诱我为她说情?可也不会啊,皇上已经有了定论,她没必要多此一举,况且看这架势倒是非要治这陈怀绣不可啊!莫不成这老三想要一件双雕?先借陈怀绣之力给我一个下马威,再顺手踩老五一脚,让她永远没有机会成势?只这瞬间,昭辰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儿,可到底朝堂之上不及细想,按说贬斥这陈怀绣于她倒也有利无害,她只从旁眼瞅着便罢,可如今她恨上了初兰,她要做的事儿,她偏想要她做不成,而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摸清了皇上的心思,皇上有意放这陈怀绣一马,她自然要帮她说话话,卖皇上一个人情。昭辰看出了皇帝有意偏袒陈怀绣的心思,朝中大臣自也不是傻子,见昭辰率先跳出来给陈怀绣求情,便也三三两两的给陈怀绣说起了好话,有的确是与陈怀绣相交颇厚,有的却是看行情说话了。离昭辰和初兰最近的便是雅容和满月,二人表现也是各不相同,雅容一直是不动声色的静立一旁,垂着的眸子只在众人不察之际略有闪动,若有所思。而满月则没那么多顾及,难掩一脸惊异迷惑之色,在初兰身后清咳两声,欲要暗示她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苦非要与陈怀绣、安郡王,甚是与皇上过不去!然对于满月的轻声暗示,初兰却只当没听到一般。再说众矢之的的陈怀绣这会儿却是出奇的平静,适才初兰才一发难,她也是惊诧莫名,可她到底是当事人,这会儿却似乎是想明白原由了,只躬身垂首,亦不多言,听凭发落。若说这朝中只在这一时片刻能明白初兰用意之人,除了陈怀绣本人,怕也只有林景皓了。却非因他比别的大臣有多深的心思,只因他太了解初兰的性子罢了。按说他如今算是明摆着帮着昭辰,理应出言相助,可这会儿却是一直没有开口,只偶尔顺着近旁大臣的话音动作或点头,或应和。却也不是不愿明着与初兰对立,朝臣只道他与初兰不合,他若说几句反驳初兰的话,旁人或是不觉如何不妥。只是林景皓自己做贼心虚,他因与初兰的暗中私情,所以这朝中但凡初兰出头的事儿,他素来只本着少说话,少动作的原则,只怕自己在不察之间做戏做过了,反让人看出端倪。朝堂之上,众人各怀鬼胎,真如唱戏一般。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望着以昭辰和初兰为首,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闭了眼捏了捏太阳穴,道:“此事……容后再议吧,散朝!”众人立时收声,躬身垂首,恭送圣驾。次日休沐,未得早朝,却从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已下圣旨,陈怀绣失察渎职,识人不明,免工部尚书之职,降一级,贬琢鹿任太守,限期一月之内离京赴任。按说这太守虽为三品,但一方大员,实不必这尚书差,可逐鹿之地却是个贫瘠之处,且又民风彪悍,不甚开化,实是官员们逼恐不及之处,历来太守都做不长久,没本事的便就因无甚业绩降往他处,庸碌一生,有些本事的则就早早的疏通官路,寻着时机调走。所以这逐鹿太守委实不是个好差事。只说当日朝上,大臣们纷纷为陈怀绣求情,直显得与陈怀绣有多么深的交情,如今陈怀绣被贬,登门造访之人却是屈指可数,可见世态炎凉。莫说陈怀绣府上,自圣旨一下,只连初兰府上都是门庭冷落,只满月来过一次细问她是怎么个心思,其余的大臣都是暗中观察,只怕卷进什么是非。未过几日,又有小道消息从宫中传来,只说安郡王去找皇帝求情,受到皇帝申斥,无功而返。皇帝惜爱安郡王,隔三差五的就要宣他去宫中小住,然近来,皇帝确实有月余没有传召安郡王了,传言似真似假,似又要掀起一阵风浪,到这会儿大臣们又觉看出些门路,只道当日三公主那番挤兑陈怀绣,怕这目的就是打击安郡王。如今郜兰之父虽位居郡王之首,然上面还有个悬空已久的荣郡王之位,想来郜兰公主是怕皇帝再要恩宠安郡王,有朝一日龙颜一悦,将这安郡王抬到德郡王之上?众臣私下里议论纷纷,只道这郜兰公主看似温厚纯善,竟也有这般深的心思,只怕将来这皇嗣内斗可是愈演愈烈的。莫说将来谁主沉浮,只看眼前,本就无甚权势的安郡王五公主一脉,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然只当众人以为大局已定之际,竟又是风云突变,皇帝下旨,着升安郡王为荣郡王,一跃众郡王之首。后皇帝又传了话,说是因三皇子尚未成年,居于宫中,故而荣郡王可不受宫规制约,无须圣旨,不必请示,便可随时入宫安住。三日后,驰雪公主府按例设宴庆贺,素来门庭冷落的五公主府这日可是热闹得很,有关的没关的,都借着这个由头来巴结巴结,虽然五公主未必会因此就能与承容、尚辰及郜兰一论短长,但到底不必往日,或是更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时陈怀绣离京期限未到,虽是被贬罪臣,然因是荣郡王远亲亦得出席,且备受礼遇。一时间,众臣又是一个变脸,少不得与陈怀绣热络些。宴上,众公主虽未到场,却也都遣人送来了贺礼。荣郡王虽说也是个心宽温顺之人,可因陈怀绣被贬一事,初兰礼物到时,面上也少不得了露了些阴沉不悦之色,席间众人看得真切,只道郜兰这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失策了。热闹一日,待众人散去,陈怀绣却是迟迟未走,因要离京,有太多的不放心,便拉着降雪在书房中说了一晚上话,多番叮嘱,降雪虚心听着,一一应了。及后陈怀绣又去拜别荣郡王。荣郡王道:“这次为了降雪可让大人受委屈了,本王倒是去皇上那儿求过情,只是圣意难为……”陈怀绣道:“王爷万莫这么说,这次若非臣擅作主张,也不会挑出这些事儿来,险些连累了公主和王爷,实是臣的罪过,若非三公主鼎立相助,只怕事情也不能解决的圆满了。”“郜兰?”荣郡王一疑,及又带了些不解的道,“大人此话怎讲?若非是她在皇上面前挑拨,大人想也不会获罪被贬出京了。”陈怀绣叹道:“这就是三公主仁慈之处了。以皇上之英明,如何能不知晓这事中原委?若说事起之时,皇上一时恼怒未得细想,那这么些日子,皇上就没有个掂量吗?皇上一直不把事挑明,无非是对臣有些宽怀之心,说到底还看在您的面上。后来皇上急着催促三公主结案,其实也是不想她细查下去会真的查出与五公主或是与您有什么牵连。只皇上未料,三公主早就知道罢了。”“有些话臣原不该说,只如今臣怕是一时不得还京,这些话却是不得不说了。王爷细想,这么多年,除去亲王不论,德郡王和康郡王论才论貌亦是人中龙凤了,可为何三位郡王中独您最得皇上恩宠?固然您德才兼备,淡泊名利顺了皇上的心意,但还有一层,您自己想也清楚,那便是这些年,您远离亲族,势单力薄,皇上是从心底里怜惜您。皇上当年为了将您留在身边,抹了本应属于您的状元之位,虽说您心系皇上,不以为意,但这么多年皇上心里对您怕是一直怀有愧疚的,所以才会愈发的荣宠您。”“这次您能得升荣位,想也是这个道理。在这京中,臣原是王爷唯一的亲族,如今贬了臣走,皇上对您的愧疚怜惜之心想会更深更重,如此才会更加示宠于您。别看三位郡王中属您最无势可依,可您却比德郡王、康郡王坐得更为安稳,因您身后给撑腰的,恰恰就是皇上本人!这可是远非德郡王之富,康郡王之贵可以相比的。”“如此,您再想,倘若皇上这次看在您的面上,饶过了臣,那皇上这心思可就又是另一个样了。臣毕竟是做错了事,只要臣在皇上面前一日,皇上就必会念及此事。皇上乃明君圣主,徇私包庇之事于她心中到底是跟刺,时日长了,您能保证皇上不会迁怒于您?便是皇上没这个心思,对您的怜惜愧疚之心怕也要淡了,况看时下这光景,将来皇嗣之斗怕是会愈演愈烈,您与五公主虽是淡泊名利,但身在漩涡,想逃怕也逃不脱,只要有个阴险小人有心害您,不定哪日又在皇上面前拿此事煽风点火,那您与五公主可是举步维艰了。”“如此,臣才说三公主这次真真是为了您和五公主的长远打算了。”陈怀绣说着一叹,露了些赞许之色,道:“臣原不过以为三公主宅心仁厚,于筹谋上到底差些。如今看来,她却真真是个聪明人,亦有远见,这一次可是看到皇上心里去了。”